寅时的更漏,敲得人心尖发颤。
朱由学侧过身,咳出最后一口黑秽,气息虽弱,却匀了些。蜡黄的小脸褪去几分焦灼,透出一点苍白的底子。
呕出的黑秽溅在鎏金痰盂里,腥臭混着药气,漫了满室。
郭氏俯身拭去幼子唇角的污渍,指尖触到一片微凉,悬了整夜的心,终于落了半分。
徵妲攥着空了的平安锁,小手上沾着辰砂红,像落了血点子,指尖的红,黏腻得像血。她踮着脚,凑到榻边,小手探过去,又猛地缩回
——怕惊了那缕刚捡回来的生气。
瞧着朱由学呼吸渐匀,紧绷的小脸慢慢松开,后背的汗,浸得里衣发潮。
——赌赢了半分。
郭氏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掌心的汗,湿了她的发顶。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半炷香,像过了半生。她低头看女儿,乌溜溜的眸子里,哪还有半分稚童的懵懂,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像淬了冰的星子。
王安立在一旁,玄色袍角垂地,盯着痰盂里的黑秽,眸色沉沉。
他抬手,示意内侍悄声收拾,又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低声道:
“姐儿聪慧,救了小殿下一命。”
朱徵妲接过帕子,擦着手心的朱砂,抬眸看他。烛火映在她乌溜溜的眼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王伴伴,那药渣……”
“烧了。”王安声音压得极低,“灰都扬进御河,半点不留。”
郭氏闻言,侧目看他,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她起身,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目光扫过殿内屏息的宫人,声音冷得像冰:“今夜之事,谁若漏半句,本宫拔了他的舌头。”
宫人齐齐跪倒,磕头如捣蒜,连大气都不敢喘。
东宫暖阁的烛火,跳了三跳,终于稳了。
“妲姐儿……”郭氏声音发哑,半句哽咽,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朱徵妲仰头看她,奶声奶气,却字字清晰:“母妃,学哥儿要喝小米清汤,温的,别放糖。”
周选侍缩在角落,指尖掐着帕子,指甲泛白。
方才朱徵妲灌药的狠戾,朱由学呕秽的狼狈,像两把刀,剜着她的心。
她攥紧袖中那枚郑贵妃私赐的玉佩,指尖发颤
——这盘棋,竟被一个稚童,搅乱了半子。
客氏立在暖阁门外,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方才朱徵妲喂药的模样,像一根刺,扎进她的眼里。
那平安锁里的辰砂粉,那三包不知名的药末,一个两岁女娃,怎会有这般手段?
她转身,往外走,走时脚步踉跄,袖角沾着的蜜羹渍,在烛火下泛着黏腻的光。
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宫墙的砖,冷得像冰。
偏殿的窗,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朱由校扒着窗棂,攥着那柄小木锤,睁着圆溜溜的眼,望着暖阁的方向。
方才妹妹灌药的模样,弟弟呕秽的哭声,他都瞧得真切。他不懂什么是毒,只知道,妹妹说的话,要听。
王才人立在他身后,眼圈泛红,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她望着暖阁亮着的烛火,心头百感交集
——这东宫的夜,太长,太黑,幸而还有这一点稚童的光,能刺破几分阴霾。
王安捧着刚熬好的清汤进来,瓷碗冒着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他将碗递到太子妃手中,压低声音:
“娘娘,库房那箱赈银,奴才查了。封条是东宫的,底下却压着郑府的火漆印,银锭内侧,刻着‘洛水汞仓’四字。”
郭氏手一抖,汤勺晃出几滴,落在金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汞仓。
洛水矿洞的汞,东宫的赈银,郑府的火漆。
这根线,终于缠上了。
偏殿的窗,被风撞开一条缝。周选侍的影子,贴着墙根,一闪而逝。
洛水畔,天色破晓。
雨歇了,风卷着水汽,吹得朱常洛的衣袍猎猎作响。
乌篷船被流民围住,船帆上的瞎眼螭龙,在晨光里,丑态毕露。
无珠螭龙,被扯得稀烂。郑贵妃派来的人,被捆在船头,嘴里塞着布,呜呜作响。
独臂老矿工跪在朱常洛面前,老泪纵横:“太子爷,郑府的人,昨夜就运了三船汞,往京城去了!他们说,要送进宫里,给贵人炼丹!”
朱常洛站在船头,眸色骤沉。
炼丹?
郑贵妃宫中丹炉,日夜不熄。原来矿税剥的民脂民膏,有一部分都化作了,丹炉里的汞蒸气,熏染着宫闱的天。
老矿工手捧着一块灌汞的矿石,磕着头,额头渗出血。再次呼喊:“殿下为民做主!”
流民齐齐叩首,呼声震彻河岸:“为民做主!”
朱常洛接过矿石,寒气顺着掌心,钻进骨缝,掌心的伤口凝了血痂,硌得生疼。
他望着黑压压的流民,望着洛水滔滔东流,眸色沉如渊。
“孤答应你们。”他扬声,声音穿透晨雾,“矿税,孤必奏请陛下处置!”
流民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哭声混着笑声,在洛水畔回荡。
“殿下!”校尉疾驰而来,手里攥着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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