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霸王宫,虞心苑。
虞瑶失踪之日。
时值农历八月,仲秋。苑内几株老梧桐已见了黄叶,在午后的微风里沙沙作响,偶尔旋下一两片,落在清扫过的青石径上。空气里浮动着桂花过于甜腻的冷香,混杂着药圃里几味草药将枯未枯的干燥气息,莫名给人一种繁华将尽的寥落。
蝉声到了这时节,已是强弩之末,嘶哑地拉扯着,更添了几分焦灼与不安。
虞瑶独坐窗前,身上已换上了稍厚的秋衣,指尖无意识地紧攥着一枚温润的鱼形玉佩。她的脸色较平日更显苍白,目光投向窗外那方被秋光染得有些萧索的天空,没有焦点。
自那场交织着极致欢愉与彻骨惊惶的大婚,现代医学博士林小虞与楚霸王爱妃虞姬的记忆彻底融合后,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的紧迫感,便如这秋寒般日夜侵袭着她。
史书上那冰冷的字句——“霸王别姬”、“乌江自刎”——不再是遥远的记载,而是如同亲历的梦魇,一遍遍在她脑海中上演,啃噬着她的心魂。她不能,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将她视若生命的男人,走向那般血色的终局。
小腹处,一丝极其微弱、尚不确定的生命悸动,更如同在悬崖边缘生出的藤蔓,既带来一丝希望,也缠绕着更深的恐惧。
她必须做些什么,逆天改命,为了他,也为了这或许存在的孩儿。然而,历史的洪流,浩浩汤汤,真的能被一己之力强行扭转吗?她深知,仅凭自己,难如登天。
就在她心绪如窗外落叶般纷乱翻滚之际,一阵极轻微的扑翼声划破了苑内近乎凝滞的寂静。一只通体雪白、不畏秋凉的信鸽,灵巧地穿过窗棂,落在案头,黑豆般的眼珠机警地转动,腿上赫然绑着一枚细小的竹管。
虞瑶心中凛然,迅速取下竹管,抽出里面卷着的薄绢。上面是清隽而熟悉的笔迹,寥寥数字,却重若千钧:地脉将倾,龙睛醒噬。七子汇聚,骊山待命。夫人身系白芒,关乎成败,万望秘至咸阳东郊,杜邮亭一晤。——良。
虞瑶握着绢书的手微微颤抖。
杜邮亭!
虞瑶的心猛地一沉。她是知道那个地方的,武安君白起被赐死之处,凶煞之地,怨气凝结。张良将汇聚地点选在那里,绝非偶然。这让她本就沉重的心情,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没有片刻犹豫,她深知此行已无可回避。她迅速将绢帛就着灯焰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随后,她打开那个从不离身的乌木雕凤药箱,最后一次检视其中之物——利用现代知识提炼的急救药品、消毒药剂、特制金针、秘制药丸药粉,以及几件藏在暗格中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巧器械。
她没有留下任何字迹。只对情同姐妹的贴身侍女紫苏低声交代:“紫苏,我要离开几日,去做一件必须要做的事。苑内一切,你需小心遮掩。” 紫苏眼中满是担忧,却只是重重点头,未再多问一字。
利用虞心苑内一条只有隐秘通道,虞瑶的身影如同融入了渐浓的秋暮,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霸王宫的层层殿宇之外。
宫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已在约定地点等候,车轮碾过铺满落叶的道路,发出簌簌的声响,载着她奔向那凶名在外的杜邮亭,奔向那未知而险恶的命运交汇点。
咸阳东郊,杜邮亭。
时值深秋,暮色如凝固的血色,沉沉压在荒芜的坡地上。这片土地承载着过于惨烈的记忆——昔日武安君白起在此引刃自裁,那不甘的杀伐之气历经百年仍未消散,沉淀在每一寸泥土中,让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都无端感到一阵心悸。
残破的亭台在昏暗中只余一道扭曲的剪影,如同一个跪伏于地的罪囚,默默承受着百年的孤寂与冤屈。荒草在愈发凄冷的晚风中伏倒,发出簌簌的哀鸣。
虞瑶一袭深衣,悄然立于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之后,气息收敛得近乎完美。
有风掠过,卷起她鬓边几缕发丝,其中有一缕,在暮色中呈现出妖异的、冰冷的玄紫色,与她如墨的青丝形成诡谲的对比——那是彭城反噬留下的印记,一个被强行封印的隐患。她依照那封密约而来,目光沉静如寒潭之水,冷静地扫过坡顶那几道早已等候的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不仅是寒意,更有一种源自历史与地脉深处的压抑。
张良,青衣儒衫,静立残亭之侧,苍白病态的面容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愈发清癯。他深邃的目光掠过荒原,准确捕捉到虞瑶隐匿的方位,微微颔首,眼底深处那丝难以察觉的紧绷,似乎舒缓了一分。
他身旁,墨夷离背负着那巨大的长方形木匣,如同背负着一段沉默的山峦。他面容清矍,眼神沉静,看向虞瑶时,审视之中夹杂着更为复杂的情绪。
彭城虞心苑,外人看来是墨夷离在救治虞瑶,但对他来说这更是共同抵御龙睛邪力的经历,已在不经意间种下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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