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至夏末秋初,虞心苑内的梧桐虽仍枝繁叶茂,但早晚的风已带上沁人的凉意,唯有午时阳光尚存几分余威。
项羽率军远征月余,本就森严的气氛更显凝滞。而更令人心下不安的是,曾经屡次展现不凡手段、稳定人心的王后虞瑶,竟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许久未曾露面。
起初,只是些窃窃私语,在侍女仆役之间流传。渐渐地,那流言如同池水中投入的石子,涟漪扩散,变得有鼻子有眼起来。
都说王后并非简单的静养,而是染了与项王出征前一般的“怪疾”,这才闭门不出,连最信任的紫苏姑娘每日送去的饭食,也多是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这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有负责洒扫偏殿外围的粗使丫鬟信誓旦旦地说,曾于夜深人静时,隐约听到过紧闭的殿门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更有甚者,提及紫苏姑娘近几次往来时,眉宇间那份难以掩饰的忧色愈发沉重,步履也不似往日轻快。
整个虞心苑,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名为“疾病”与“不确定性”的阴霾笼罩着。守卫依旧森严,巡逻的脚步声依旧规律,但那份因主人状况不明而产生的隐隐躁动与猜测,却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
在这片压抑之中,西偏殿囚居的吕雉,感受尤为复杂微妙,而她思虑的核心,始终围绕着“出路”二字。
她虽身处囚笼,消息却不完全闭塞。那个被她以重利和巧言收买的、负责递送日常用物的沉默侍女,如同一个无声的信使,总能带来苑内的风吹草动。
加之吕雉本身敏锐的观察力,她早已拼凑出了“虞瑶病重”这个看似确凿的消息。这对她而言,绝非仅仅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项王远在千里之外,虞瑶若此时一病不起,乃至香消玉殒……”吕雉倚在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泛黄的叶片,心中冷冽地盘算,“这虞心苑必生乱象。守卫调度、人心浮动,皆是可趁之机。”
一丝近乎冷酷的希望在她眼底闪过,但旋即被更深的谨慎压下,“然则,乱局亦可能是陷阱,或是其他势力觊觎之机。我与太公、食其,处境将更为微妙险恶。还有那被秘密关押的吴妪和神秘女子,也不知究竟囚于何处,是死是活,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变数。”
这种对局势的精密权衡,加之阶下囚的屈辱与对未来的焦灼,如同文火慢煎,日夜消耗着她的心力。她本非体魄强健之人,这般殚精竭虑之下,身体竟也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
食欲不振,夜不能寐,时常感到阵阵眩晕。尤其到了深夜,秋凉浸骨,更让她觉得孤衾难耐,寒意直透心底。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渐渐失了光泽,透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这一日,紫苏如常提着食盒来到西偏殿,依照虞瑶之前的嘱咐,给刘太公送来特制的安神汤药。虞瑶自身情况不明,却始终未曾忘记关照这位年迈的囚徒。
紫苏刚将食盒交给看守,转身欲走,恰见吕雉由侍女搀扶着,从内间缓步走出。吕雉今日气色尤其萎顿,脚步虚浮,额间渗着细密的冷汗,显然强撑着精神。
“夫人?”紫苏停下脚步,出于礼节和一丝不忍,轻声问道,“您脸色甚差,是否需要……请王后过来看看?”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深知虞瑶现状不便,且吕雉身份特殊。
吕雉抬眸,目光掠过紫苏年轻而担忧的脸庞,心中冷笑这丫头的稚嫩,面上却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王后自身尚需静养,岂敢再劳烦?不过是季节更替,有些不适罢了,静养几日便好。”
她岂愿让虞瑶看到自己这般狼狈?更何况,在她看来,自己这病是心境与处境所致,与虞瑶那突如其来的“恶疾”不可同日而语,其中或许还藏着可供利用的玄机。
紫苏见她拒绝,也不便多言,福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经过回廊转角时,她下意识地抬眼,果然又撞上审食其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眸。那眼神不似恶意,甚至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悲戚的关切,让她的心没来由地慌乱一跳。次数多了,这慌乱之中,竟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莫名的亲切感,仿佛那目光深处藏着与她相关的秘密。
她不敢深想,匆匆低头避开,加快了脚步。
审食其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目送紫苏离去,眼中满是压抑的关切与痛苦。他看到了吕雉的虚弱,但更多的心神,却系在了那个可能是他骨血的少女身上。
近来,这种牵念日益强烈,甚至冲淡了他对逃脱的迫切。乱局若起,紫苏身处虞瑶近侧,岂非更加危险?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内心深处竟生出一种宁愿暂时维持现状、至少能偶尔远远看上一眼的矛盾心理。
吕雉却将审食其那瞬间的失神与眼底的挣扎尽收眼底。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愠怒悄然涌上心头。
审食其是她在这囚笼中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他们曾共历生死,他甚至可以为了她豁出性命。那种超越主仆、近乎暧昧的相互扶持,是她在这冰冷困境中唯一的暖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