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彭城,霸王宫,殿宇恢弘却难掩森严。
宫阙深处,虞心苑内药香清冽,炭火融融,勉强隔绝了腊月刺骨的酷寒,却驱不散弥漫的肃杀之气。
项羽靠坐在铺着厚重白虎皮的软榻上,玄色锦被半掩着魁伟如山的躯体。九江“胜利”带来的血腥快感早已冷却,沉淀为更深的暴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
范增枯坐在角落的胡床上,鸠杖顿地,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如同为西楚命运敲响的警世木铎。
他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老眼,死死钉在悬挂的巨大舆图上,声音嘶哑如砂纸刮过枯木:
“刘邦…困兽之斗,其势尤烈!九江虽平,然英布北遁,如毒蛇入怀,遗祸无穷!更可虑者…北线!”
枯槁的手指猛地戳向舆图上魏、赵的位置,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魏豹反复小人,赵歇首鼠老朽!此二贼,名为附我,实为骑墙!彼等盘踞河内、邯郸,扼守黄河天险与太行孔道,看似牵制刘邦侧翼,实则…坐山观虎斗,待价而沽!此乃心腹大患!”
他猛地转向项羽,眼中闪烁着洞察世事的寒光:“大王!刘邦非坐以待毙之徒!荥阳被围,如笼中困兽,其必思破局!北线二贼,便是他眼中唯一的缝隙!老臣料定,刘邦必遣精兵强将北上!”
龙且一身戎装未卸,浓重的血腥气与铁锈味尚未散尽,丈二长斧“裂山”斜倚身侧,斧刃寒光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煞气。
他浓眉一挑,踏前一步,声如洪钟:“亚父所虑极是!魏豹、赵歇,墙头之草,风往哪吹往哪倒!然…”
他眼中战意熊熊燃烧,“彼等既已背汉,便是我西楚北方的‘篱笆’!岂容刘邦轻易捅破?末将请令,提一旅精兵,星夜北上!不惊扰魏赵,但屯于要害渡口,静观其变!若刘邦真敢分兵北上…”
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凶光毕露,“末将必以裂山斧,将其先锋大将连人带马,劈作碎渣!将其北窜之梦,扼杀于大河之畔!”
钟离昧抱拳,声音冷冽如九幽寒冰:“末将附议龙将军!断刘邦一臂,则荥阳困兽可擒!末将愿与龙将军同往,布下天罗地网!”
季布沉稳上前,声音带着深思熟虑的凝重:“亚父、龙将军所言北线之患,确为至理。然荥阳当面,刘邦主力犹在,若抽调龙、钟离二位将军所部精锐北上,恐正面压力骤减。刘邦狡诈如狐,若借此喘息之机,加固城防,甚至…暗中与北窜之军呼应,则我腹背受敌,反受其乱!末将以为,当以重兵持续猛攻荥阳,使其自顾不暇!北线…可另遣一智勇之将,率精锐轻骑疾驰,专司截杀刘邦可能派出的北窜之将!一击必杀,斩断其念想!”
虞子期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拨动着几案上的算筹,忧心忡忡:“大军远征,粮秣转运,耗费如山崩海啸!九江新定,百废待兴,暗流涌动,需留重兵弹压震慑!且值此寒冬腊月,黄河冰封凌汛,天时不利,道路泥泞难行。此时分兵北上,跋涉千里,人困马乏,风险…如履薄冰!”
“智勇之将?截杀?” 范增冷笑一声,鸠杖重重一顿,打断了众人的争论。他那双看透世事的老眼,此刻燃烧着罕见的、近乎惊惧的火焰,“尔等可知,刘邦帐下,正潜藏着这样一条能翻江倒海的‘孽龙’?!”
苑内瞬间一静,连项羽摩挲断剑的手指也微微一顿,重瞳如渊,看向范增。
范增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中的震动,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沉重:“韩信!此子…绝非寻常战将!”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舆图西侧:“废丘一战!章邯何等人物?据坚城,拥强兵!韩信初掌兵权,不逞匹夫之勇,竟引渭水灌城!此计…狠绝!刁钻!非深谙地理、洞悉人心、不拘常理者不能为!此乃‘毒士’之谋! 此其一!”
手指猛地划向陇西、北地、西内史三郡:“章邯虽死,三秦震动,实力犹存,本可各自为战,负隅顽抗数月乃至经年!然韩信,仅用六月!
便如庖丁解牛,将这盘根错节、民风彪悍的三郡之地,梳理得服服帖帖,化为刘邦稳固的后方!此乃‘治军理政’之才!其整合之速,调度之精,远超寻常猛将! 此其二!”
范增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诸将,最终定格在项羽脸上:“大王!此子用兵,如天马行空,诡谲莫测。治军,则如臂使指,高效如斯。假以时日,得掌重兵,其祸…
恐更甚英布十倍!刘邦若思破局,北击魏赵,打通命脉,放眼其帐下,除韩信,更有何人能担此重任?此子,便是刘邦手中那把尚未完全出鞘、却足以捅穿我西楚北疆的‘绝世凶刃’! 若让其渡过黄河,进入魏赵之地,如龙入大海!以魏豹之庸懦、赵歇之昏聩、陈馀之偏狭,如何能挡?届时,河内、邯郸易手,粮道洞开,荥阳之围自解!刘邦死局…立破!”
语气转为沉重:“彼时,我军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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