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荥阳,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尸体在烈日下加速腐败的恶臭,以及绝望硝烟燃烧后的焦苦。
这气息,比五月时分更加浓重刺鼻,如同跗骨之蛆,深深钻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肺腑。
彭城那场惊天惨败的阴影,终于带来了灾难性的连锁反应。
昔日慑于五十六万联军声势而依附刘邦的诸侯们,此刻纷纷露出了墙头草的本性。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重新倒戈,匍匐在项羽的乌骓马前;殷王司马卬力战身死,其地尽归西楚版图。
最致命的一刀来自魏王豹——他以“归家探母”为名,率军叛离,悍然封锁了黄河渡口蒲津关,彻底切断了关中与荥阳这最后一条生命线!
荥阳,这座曾因敖仓巨粟而成为汉军希望之城的堡垒,此刻真正陷入了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绝境。希望的灯火在狂风中摇曳,几近熄灭。
从齐地调回的钟离昧,率领楚军兵临城下,旌旗猎猎,如同催命符悬在荥阳城头。西楚大军的攻势昼夜不息,如同惊涛拍岸,一浪高过一浪。
沉重的投石机发出令人心悸的怒吼,巨大的石弹裹挟着死亡的风声,一次次砸在饱经摧残的城墙上。夯土碎裂,砖石崩飞,多处城墙被撕开触目惊心的豁口,全靠汉军用沙袋、木石甚至阵亡袍泽的尸骸疯狂填塞。城内,饥饿的士兵眼窝深陷如骷髅,倚在断壁残垣下,连呻吟都显得有气无力。
易子而食的惨剧,在幽暗的巷陌间悄然上演,人性的底线在生存的绝境前不堪一击。
守将周苛、枞公等人,早已是血染征袍,嗓子嘶哑得如同破锣,眼中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全凭对刘邦最后一丝近乎盲目的忠诚,以及绝望催生出的疯狂在苦苦支撑。
“大王!荥阳…荥阳快撑不住了!周苛将军血书求援!敖仓…敖仓外围甬道昨夜被楚军大将钟离昧率死士突破焚毁!城中…断粮了!” 灌婴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带着一身风尘和硝烟,踉跄着冲入栎阳宫刘邦的寝殿。
他盔甲残破不堪,肩头还插着半截折断的箭杆,显然是刚从九死一生的前线浴血突围而出。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殿内奢靡的空气上。
刘邦正与戚夫人对坐用膳,案上珍馐罗列,歌舞升平。灌婴的急报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手中的玉箸“啪嗒”一声掉落在精致的漆案上,汤汁溅湿了衣袖。
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猛地站起,连日来在温柔乡中强装出的从容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骤然爆发的暴怒!
“废物!都是废物!” 刘邦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揉搓腰间——那里空空如也,曾经佩戴的、象征着另一个时空身份与某种不安的玉佩早已被他丢弃在泗水河里。这个徒劳的动作只带来更深的焦躁。
他一把掀翻了沉重的食案,精美的器皿、珍馐佳肴四散飞溅,滚烫的汤汁泼了猝不及防的戚夫人满身!
“寡人的敖仓!寡人的命脉!” 他指着狼狈不堪的灌婴,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要戳到对方脸上,“滚!告诉周苛、枞公!守不住荥阳,提头来见!寡人…寡人即刻亲返前线!”
他深知,荥阳若失,关中门户洞开,他在栎阳好不容易重新聚拢的残兵败将、刚刚册立的太子刘盈、以及这岌岌可危的汉王基业,都将化为泡影!
他必须回去,哪怕只是象征性地站在那里,用他“汉王”的存在,去稳定那濒临崩溃的军心,去堵住那即将溃决的堤坝。
戚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受惊啼哭的刘如意瑟瑟发抖,华美的衣裙污秽不堪。
刘邦看都没看她一眼,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抓起案上的佩剑,对着殿外厉声嘶吼,声音穿透了宫阙的宁静:“传令!点齐宫中所有能战之兵!夏侯婴!备马!随寡人星夜驰援荥阳!”
栎阳宫刚刚因册立太子而稍稍平息的暗流与喜悦,瞬间被这前线的噩耗搅得天翻地覆,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彭城,霸王宫。虞心苑。
与荥阳炼狱般的景象截然不同,这里仿佛是乱世中的一方净土。苑内药圃青翠,蝉鸣阵阵,更显清幽。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草清香在空气中浮动。
虞瑶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薄衾,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眉宇间宁静柔和了许多,像一株在风雨后静静舒展的兰草。
紫苏轻手轻脚地端着一个红泥小炭炉进来,炉火温吞,上面架着一个精致的白瓷药吊子。深褐色的药汁在里面“咕嘟咕嘟”翻滚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微苦却异常清冽的香气,弥漫在室内。
“姑娘,药快煎好了,您再稍等片刻,最后这点火候最是要紧。” 紫苏小声说着,将小炉放在离虞瑶不远不近、既通风又安全的地方,又细心地将炉门调小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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