砀山如屏,环抱着下邑小城。这座原本并不起眼的城池,在短短数日内,经历了地狱般的恐慌后,迅速蜕变为一座充满悲壮、坚韧与重生希望的战争堡垒。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而是汗水、铁锈、草药和一种名为“求生”的炽热气息。
城守府邸,曾是本地豪强的宅院,此刻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刘邦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青色布袍,脸上刻意清洗过的痕迹掩不住眼底深处残留的惊悸与疲惫。
他面前粗糙的木案上,摊开着一幅绘制详尽的砀郡山川地形图。
吕泽坐在他对面,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仿佛外面天翻地覆的变化与他无关。
夏侯婴侍立一旁,腰杆挺得笔直,但眼中的血丝暴露了他的极度疲惫。
两个孩子已被吕泽那位同样沉稳干练的夫人亲自带下去妥善安置。
“兄长!” 刘邦对着吕泽,郑重其事地深深一揖到底,姿态前所未有地谦卑,“此番活命再造之恩,邦…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他声音带着哽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巨大感激和对儿女的“舐犊情深”,
“若非兄长神兵天降,力挽狂澜,邦与盈儿、元儿…早已是丁固刀下之鬼,魂断荒郊了!” 他适时地看向夏侯婴,眼中满是“后怕”。
吕泽抬手虚扶,语气平稳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沛公言重了。吕刘两家,血脉相连,荣辱与共。沛公乃天下反秦义帜,汉军之主,泽坐镇砀郡,拱卫后方,本就是职责所在。岂能坐视主君蒙难,宗庙倾颓?”
他话锋一转,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通往彭城和楚军控制区的几个隘口,目光锐利起来,“丁固虽退,然楚军主力未损,项王威势正盛。下邑虽险,终是弹丸之地,久守必失。沛公当速定方略,以图再起。”
“兄长所言,字字珠玑!深得我心!” 刘邦立刻接口,眼中那属于“汉王”的野心和不甘如同被点燃的火焰,瞬间取代了狼狈与恐惧,“项羽暴虐无道,屠戮降卒,堵塞三河,尸骸蔽野,天人共愤!此仇不共戴天!此恨不雪,邦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他胸膛起伏,激动地挥舞着手臂,随即目光灼灼地看向吕泽,带着毫不掩饰的急切和恳求,“当务之急,是重整旗鼓!收拢溃卒,聚拢人心!只是…邦如今身边,唉,兄长也看到了,几乎是光杆一人…” 他搓着手,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不知兄长麾下,能调拨多少精锐助我?砀郡粮秣军械,可还支撑得起?”
吕泽看着刘邦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属于赌徒翻本、枭雄再起的强烈欲望,心中了然。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图上代表着吕氏庄园和秘密仓库的位置点了点,缓缓道:“砀郡乃吕氏经营数代之地,根基尚算稳固。粮秣,经年囤积,支撑大军数月之用,应无大碍。军械箭矢,库中亦有储备,工匠日夜赶工,可源源补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邦,带着一丝属于实力掌控者的自矜,
“至于兵马…泽麾下现有能战之卒八千,皆为敢战、能战、愿战之兵,甲械齐备,训练有素,可随时听候沛公差遣。” 他看着刘邦眼中瞬间爆发的亮光,补充道,“此外,自沛公入砀山的消息传开,四方溃散的汉军士卒,闻风来投者,络绎不绝。泽已命人在各处要道、渡口、山隘设立接应点,甄别身份,登记造册,收拢整编。每日来投者,不下数百之众。”
仿佛是为了印证吕泽的话,他话音刚落,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疾步闯入厅中,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报!吕将军!沛公!南面来报!灌婴将军亲率七百余骑,冲破楚军游哨,已抵达山南隘口!另有两股溃兵,一股为靳歙将军部曲,约三百步卒;一股为散卒汇集,约五百人,由原汉军军侯陈胥带领,已分别从东、西两路抵达收容点!请将军示下!”
“灌婴?!靳歙?!” 刘邦猛地从坐席上弹起,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灌婴是他的骑兵核心,靳歙是步战骁将!他们的到来,意味着他几乎被打散的军事骨架,重新有了支撑的梁柱!“快!备马!不!我亲自去迎灌将军!”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瞬间注入了无穷活力,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大步流星就向外走去。
吕泽看着刘邦匆匆离去的、重新挺直的背影,对身旁的夏侯婴微微颔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滕公连日护主,血战奔波,劳苦功高。府内已备好热水饭食,请先去歇息,调养伤势。公子与公主处,内子亲自照料,饮食起居皆已安排妥当,滕公尽可放心。”
夏侯婴抱拳,深深一躬,声音带着由衷的感激和一丝疲惫:“吕将军高义!婴…感激不尽!” 他看了一眼刘邦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如山岳般沉稳、掌控一切的吕泽,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平时低调内敛、仿佛游离于核心之外的吕将军,在沛公最危难的时刻,展现出的力量、担当和手腕,才是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沛公能得此人,实乃天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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