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墨的夜色,沉沉地压在鲁地邹县外围的旷野之上。冰冷的雨丝,初时只是试探般飘落,渐渐沥沥,很快便连成了线,在呼啸而过的风里斜织成一张无边无际、冰冷潮湿的网。雨滴打在冰冷的铁甲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噼啪”声,像是无数细小的鼓槌,敲击着这片肃杀的土地,也敲打着樊哙那颗紧绷如满弦弓的心。
他顶盔贯甲,驻马于一处视野稍高的土坡,胯下战马不安地喷着白气。坡下,是连绵起伏、在凄风冷雨中显得模糊不清的营寨灯火,星星点点,透着一股强自支撑的疲惫。这是他樊哙,汉王刘邦最信任的连襟,亲手督建、亲自坐镇的核心防线!依据的正是汉王“重点布防东面”的严令。他身后,数万汉军精锐枕戈待旦,冰冷的矛戈在雨夜里泛着幽光,森然肃立。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铁器的锈味,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沉甸甸的压抑。
“将军!”副将策马从雨幕中穿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探马回报!城阳方向……齐地那边,似有大股人马调动的迹象!只是这雨雾太重,遮天蔽地,实在……实在难以辨明虚实!”
樊哙浓眉骤然锁紧,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连日督工、布防,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早已酸痛不堪。此刻,这份模糊不清的军报,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的涟漪迅速扩大成难以言喻的不安。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皮革在湿漉漉的铁手套里发出吱嘎的轻响。
西楚霸王项羽……这个名字本身就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所有汉军将领的心头。若那杀神当真自齐地回援,这东面首当其冲!他樊哙,就是汉王钉在这里最硬、也是最后的那颗钉子!不容有失!
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刀,狠狠刺向西面那片在雨夜中只剩下庞大黑影轮廓的胡陵山地。那里山势险峻,沟壑纵横,古木参天,更有薛水等数条湍急河流如天然屏障般横亘其间。道路?那里几乎无路可走!辎重粮草根本无法通行,大军若强行穿越,无异于自投死地,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汉王刘邦,军师张良,所有汉军高层谋士都笃定无疑:项羽若来,必走东面坦途大道,正面强攻!这才是他樊哙精锐尽集于此、严阵以待的根本缘由!
“西面……”樊哙喉咙里滚出两个干涩的音节,随即像是要驱散什么不祥的念头般,用力甩了甩沉重的头盔,雨水顺着盔檐飞溅,“多派斥候!死盯东面!一只鸟飞过,也要给老子看清楚是公是母!”
“喏!”副将不敢有丝毫耽搁,抱拳领命,拨转马头再次没入雨幕。
樊哙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腥气和泥土味道的冰冷空气,试图压下心头那缕如毒蛇般缠绕的寒意。他粗糙的大手再次握紧了那杆沉甸甸的长矛,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给了他一丝力量。目光重新投向东方那片被雨雾笼罩的未知黑暗,变得锐利而坚定。守住!只要守住这里,挡住项羽,甚至……重创他!那便是泼天的大功!封侯拜将,富贵荣华,皆在眼前!这念头如同烈酒,灼烧着他疲惫的神经。
然而,致命的锋刃,从来不会如人所料地自正面堂堂而来。
就在樊哙的全部心神都被东面可能出现的敌军牢牢吸引,就在数万汉军将士被连日警戒和这恼人透顶的凄风冷雨折磨得精神涣散、疲惫不堪的午夜——
“轰隆隆隆——!!!”
不是沉闷遥远的雷声!是脚下坚实的大地在疯狂震颤!是无数沉重的铁蹄以难以想象的力量和速度,践踏着泥泞大地发出的、如同远古巨兽咆哮的恐怖轰鸣!这撼动灵魂的声浪,并非来自预想中的东面!
它来自西北方!那片被视为天堑绝地的胡陵山地深处!
如同沉睡的地狱被猛然惊醒,深渊之门在雨夜中轰然洞开!
黑暗的雨幕深处,一点深紫色的幽光,毫无征兆地骤然亮起!冰冷,妖异,穿透了重重雨帘,直刺人心!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成千上万点!那不是火把摇曳的暖黄光芒!那是……数万匹战马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和密集的雨线中,竟闪烁着一种非人的、令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深紫色幽光!仿佛九幽黄泉之下爬出的亡灵军团,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降临人间!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了望塔上,一个汉军哨兵死死抓住湿滑的木栏,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雨夜的沉寂,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怖!
回答他的,是一道炸裂夜空的咆哮,裹挟着足以令山河变色的暴怒与纯粹的毁灭意志:
“杀——!!!”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空中的雨线都为之一滞,倒卷而飞!最初亮起的那点深紫幽芒骤然暴涨,如同地狱之火喷薄而出!一个高大得如同传说中魔神的身影,驾驭着一匹通体如最深沉夜色凝聚的乌骓战马,率先冲破了层层雨幕的阻隔!他手中的霸王戟高高擎起,那巨大的月牙形戟刃在黑暗里划出死亡的弧线!戟身周围,空气被极致的速度与力量疯狂挤压,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仅仅是戟刃带起的风压,便将路径上的雨水瞬间绞碎成更细密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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