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万诸侯联军的铁蹄踏破彭城西门的那一刻,震天的欢呼几乎掀翻了城墙。仿佛已经看到霸王宫的金杯玉盏瞬间被注满,丝竹管弦迫不及待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对即将到来的掠夺的贪婪气息。
胜利的浪潮席卷了每一个角落,将领们红着眼,士兵们嗷嗷叫着,目标直指楚宫的宝库和美人。那“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的狂欢序曲,已然奏响。
然而,在这片即将彻底失控的喧嚣漩涡边缘,汉王刘邦却异常清醒。他勒马立于入城的洪流旁,脸上带着市侩而得意的笑容,向欢呼的将士们频频挥手,嘴里喊着“同喜同贺”。但他的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越过兴奋的人群,死死锁在身旁一员铁塔般的战将身上——樊哙。
樊哙一身浴血重甲,脸上却毫无喜色,浓眉紧锁,虎目如电般扫视着城内混乱的迹象和那些将领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他抱拳沉声,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大王!彭城虽下,然项羽未灭!当务之急是整肃军纪,安抚百姓,加固城防,以防……”
“好了!好了!樊将军!”刘邦脸上的笑容未变,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他亲热地拍了拍樊哙冰冷的臂甲,力道之大,仿佛在安抚一匹躁动的烈马,“你的忠心,寡人岂能不知?项羽?哼,他还在齐地泥潭里打滚呢!翻不了天!”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算计:“不过嘛…将军所言,未雨绸缪,甚合寡人心意!项羽那厮,是头记仇的疯虎,彭城被端,他必会不顾一切扑回来!这第一口利齿,咱们得给他备好一副硬牙口啃!”
刘邦的手指向东,仿佛穿透了喧嚣的城池,指向地图上那片与齐地接壤的区域:“鲁地!那是项羽回援的咽喉!寡人要一颗砸不烂、敲不碎的铜豌豆,死死楔在那里!给彭城竖起一道屏障,更要给寡人赢得应对的时间!”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樊哙脸上,充满了“信任”和“倚重”:“满营诸将,论勇猛忠义,谁能及你樊哙?鸿门闯营,护主全节,寡人刻骨铭心!更何况…”刘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只有两人才懂的亲昵,“你是我刘邦的连襟,是娥姁(xū)(吕雉)的妹夫!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守国门的第一重任,舍你其谁?!”
樊哙胸中热血激荡,君王如此信重,家族纽带相连,责任感瞬间压倒了心中的忧虑。他挺直腰背,就要再次请命整肃军纪。
刘邦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抢在他开口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鲁地诸城防务,寡人已命人清点粮秣军械,精兵强将任你挑选!即刻启程!兵贵神速!寡人给你全权!鲁地在,便是你樊哙的不世之功!寡人在彭城,等你捷报!”
“即刻启程”四个字,如同军令,堵住了樊哙所有想说的话。他看着刘邦眼中那份“殷切”的信任,又瞥了一眼城内已经开始的混乱掠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强烈的使命感交织在心头。他明白,此刻再劝谏军纪,只会显得不合时宜,甚至辜负了这份“重托”。
樊哙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腹的忧虑,将所有想劝谏的话化作一句沉甸甸的承诺。他单膝轰然跪地,甲叶铿锵,抱拳如山:
“臣,樊哙!领命!鲁地在,臣在!项羽若来,必先踏过臣之尸骸!请大王…保重!”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目光深深看了刘邦一眼,包含了未尽之言。
“好!速去!”刘邦笑容满面,亲手将他扶起。
樊哙不再犹豫,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他魁梧的身影很快汇入一队早已在城外整装待发的精锐之中,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那座即将陷入狂欢与混乱的彭城。沉重的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也隔绝了城内迅速升腾的喧嚣与奢靡。
刘邦站在城楼上,目送着樊哙的队伍如同一股黑色的铁流,沉默而坚定地消失在通往鲁地的烟尘之中。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在樊哙背影消失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去,换上了一副如释重负又带着几分市侩精明的神情。
“碍事的忠直人终于走了…” 他心底无声地嘀咕了一句,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樊哙的勇猛和忠诚毋庸置疑,是守鲁地的最佳人选。但这位连襟妹夫的正直和执拗,在每次到来的、属于他刘邦的“胜利时刻”,未免太过扫兴。让他留在彭城?看着自己纵容诸侯掠夺、沉醉楚宫美人?那必然是一张喋喋不休、令人头疼的苦谏之口,如同芒刺在背。
现在好了。
樊哙带着他的忠诚和使命,顶到了最危险的前线,为彭城竖起了一道屏障。
而他刘邦,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走进这座不设防的、充满诱惑的霸王之都,去尽情享受属于胜利者的“战利品”,去安抚那些贪婪的盟友,去编织他的权力之网。至于军纪?民心?那都是项羽回来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麻烦事了。眼前,唯有彭城的酒,最醇;彭城的美人,最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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