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头?”刘邦重复了一遍,小眼睛里精光爆射。
“正是。”张耳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刀,敲在帐内每个人的心上,“陈余索要的,不过是一颗他认为是‘张耳’的头颅,以慰其心中积年怨毒,并以此为借口出兵。他远在邯郸,与臣数日未见,记忆早已模糊。大王只需寻一与臣形貌相似之死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邦、张良和陈平,最后落在虚空处,仿佛在凝视着远在邯郸的仇敌,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寒意:
“关键,在于几处他陈余必定印象深刻、足以乱真的特征。”张耳的手,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额角,“其一,臣左额角这道疤痕,乃当年醉酒时,与陈余争执时,被他失手用砚台砸伤所留。此疤形状特异,上宽下窄,末端有一细微分叉,如同蝎尾。此乃他亲手所‘赐’,他必定刻骨铭心!”
他的手指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鼻梁:“其二,臣的鼻梁较常人略高,且鼻骨中间有一处极其细微的隆起,乃幼年摔伤所致,不细看难以察觉。但陈余与臣朝夕相对多年,对此细节应存记忆。”
“其三,”张耳的眼神变得如同淬毒的匕首,“臣右耳耳垂下方,有一粒黄豆大小的黑痣。当年在邯郸,他曾酒后戏言此为‘福痣’,实则是他心中嫉妒臣之相格,暗中讥讽。此事他必难忘怀!”
张耳一口气说完这些关乎自身生死、需要仇敌来“认证”的关键特征,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看向刘邦,目光灼灼:
“寻得替身,依此三处特征,着能工巧匠精心‘修饰’,务必惟妙惟肖! 再以秘法妥善处理头颅,盛于华贵木匣,快马送至邯郸。陈余恨意滔天,乍见‘仇人’之首,心神激荡之下,加之此三处‘铁证’,他岂能细辨真伪?必深信不疑!”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刘邦脸上的戏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震惊、狂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的表情。他看着张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老兄弟”。此计之狠辣、之精准、之洞悉人性弱点,远超他之前的市井伎俩,与他一贯以来的草包形象截然不同。张耳不仅献出了计策,更献出了自己身体的特征作为诱饵,这份决绝和冷酷,令人心寒,也令人激赏。
“哈哈哈!妙!妙极!绝妙!”刘邦猛地一拍大腿,油光光的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如同发现了绝世珍宝,“张耳兄弟!真乃寡人之张良、陈平也!不!此计之毒…之妙,犹有过之!哈哈哈!”
他兴奋地站起身,在帐内踱了两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借头!好一个借头之计!借一颗死人头,换他陈余活蹦乱跳的几万大军!这买卖,值!太值了!”他转向陈平:“陈平!张耳兄弟已将关键之处点明!此事由你与周勃速办!按张耳兄弟所言,那三处特征,一处也不能错!要快!要隐秘!木匣要最华贵的沉香木!要让陈余那厮,捧着‘仇人’的头颅,心甘情愿地为寡人去拼命!”
“诺!”陈平躬身领命,看向张耳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真正的凝重和审视。此人心智之深,对自己之狠,实属罕见,不知是向来藏拙还是生死关头激发了超乎寻常的手段。
张耳微微颔首,脸上那抹冰冷的笑意依旧未曾褪去。他再次向刘邦一揖,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献出的不是关乎自身生死存亡的毒计,而只是一条寻常建议。他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营帐,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在帐帘落下的瞬间,无人看见,张耳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骤然加深,化作一丝无声的、充满刻骨讥诮与复仇快意的冷笑。
陈余…好好享受我“送”给你的这份“大礼”吧。捧着那颗精心为你准备的“张耳”头颅时,你可会想起当年巨鹿城下的誓言?当你自以为大仇得报、志得意满地为汉王驱驰时,可知真正的张耳,正在暗处,冷眼旁观着你的狂喜与…最终的毁灭?
帐外,夜风呜咽,如泣如诉。
刘邦的执行力堪称恐怖。他麾下能人异士众多,更有掌管刑狱、见惯了死囚的酷吏。很快,一个与张耳身材、脸型轮廓确有六七分相似的死囚(也有人说是某个不幸的、犯了军规的降卒)被秘密带到了陈平面前。此人身材魁梧,方脸阔口,尤其是额角,竟也有一道陈年的旧疤,只是位置略有偏差。
“就是他了。”陈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挑选一件货物。
接下来的“修饰”过程,在阴暗的营帐中进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专业与冷酷:
专门的匠人(或许是军中负责修补甲胄或制作皮具的巧手)被秘密召来,根据张耳的面部特征,用特殊的胶泥和颜料,极其细致地调整替身的眉骨、鼻梁形状,甚至用细针在皮肤下植入微小的支撑物,使其侧面轮廓更接近张耳。额角那道疤,被小心地“修正”位置,并用特制的药水加深颜色,模拟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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