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尘仆仆、面容悲戚的汉使,怀揣着这份浸染了“血泪”的檄文和刘邦言辞恳切的“共伐暴楚”邀请,抵达赵国都城邯郸,将其郑重呈于代王陈余面前时,气氛却陡然降至冰点。
邯郸王宫,殿宇深广,却透着一种森冷的压抑。陈余高踞于王座之上。此刻的他,早已不是当年巨鹿城下与张耳并肩谋划的谋士,更非寄人篱下的流亡者。多年的权力倾轧、背叛与复仇,已将他淬炼成一个眉眼深沉、猜忌刻骨的枭雄。他慢条斯理地展开竹简檄文,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行行扫过那些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文字。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讥讽的弧度。
“汉王…为义帝复仇?”陈余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大义凛然,字字泣血,陈某…佩服。”他刻意拖长了“佩服”二字的尾音,其中的嘲弄意味不言自明。
他放下竹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直刺阶下的汉使,声音陡然转寒,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刻骨的怨毒与冰冷的杀意:
“然!我陈余出兵,不为那虚无缥缈的‘义帝’,更不为汉王的大义名分!”
他猛地一拍王座扶手,霍然站起:“只为私仇!血海深仇!汉王若真心欲结盟,欲借我赵国之力,只需一事——”
他伸出食指,如同下达最后的审判,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将张耳狗贼的人头!送至邯郸!见头之日,便是我赵军倾巢而出,助汉伐楚之时!否则,一切免谈!”
“张耳!”
这个名字如同魔咒,瞬间让大殿内的空气凝固了。冰冷刺骨的杀意弥漫开来,连殿角的烛火都似乎摇曳了一下。那个曾经与他“刎颈之交”、在巨鹿城下共谋破秦大计的兄弟!那个在他被项羽刻意打压、狼狈流亡代地时,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趁机窃据了本该属于他的赵地,欣然接受了项羽册封的“常山王”之位的无耻之徒!这份背叛,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烤着陈余的心!虽然后来他借助齐王田荣的力量驱逐了张耳,复立了赵王歇,自己掌控了赵国实权,被封为代王,但张耳却像一根毒刺,逃到了刘邦那里,成了他的心腹大患!不亲眼看到张耳身首异处,他陈余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汉使被这赤裸裸的、充满血腥味的条件震慑住了,脸色发白,只能诺诺而退,将陈余这冰冷如铁、不容置疑的答复火速传回刘邦大营。
消息如同冰水,泼进了洛阳城外刘邦那温暖而弥漫着烤肉香气的中军大帐。
帐内,刘邦正毫无形象地踞坐在案几后,双手抱着一只烤得焦黄流油、香气四溢的肥鸡大快朵颐,满嘴油光。谋士张良安静地坐在下首,神色平和,脸色苍白,有几分柔弱病态,仿佛在闭目养神。新近投奔、眼神深邃如同古井的陈平,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汉王的反应。
“张耳?哈!”刘邦听到使者战战兢兢的汇报,嗤笑一声,随手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丢给脚边一只摇尾乞食的猎犬,发出“啪嗒”一声轻响。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油光锃亮的嘴,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闪烁着沛县市井里锻炼出的、最原始的狡黠光芒。
“那可是寡人的好兄弟!沛县起兵时就跟着寡人的老交情!”刘邦的声音带着夸张的亲昵,仿佛张耳此刻就在帐中,“杀他?岂不让天下投奔寡人的义士们寒透了心?以后谁还敢来?”他的目光扫过张良,又落在陈平脸上,似乎在期待什么。
张良依旧静默。陈平嘴角微动,似有话要说,但还未及开口——
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几分儒雅却又不失力量的手轻轻掀开。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正是常山王张耳。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鹰,径直走到帐中,对着刘邦深深一揖,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大王,陈余的条件,臣已知晓。”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耳身上。刘邦的小眼睛眯得更紧了,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哦?张耳兄弟来得正好。陈余那厮,点名要你的项上人头才肯出兵呢!你说,寡人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把你交出去吧?哈哈!”笑声里带着试探。
张良依旧闭目,仿佛入定更深。陈平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张耳,眼神中带着探究。
张耳抬起头,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极其冰冷、甚至带着几分残酷的笑意。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反而让那双眸子显得更加深邃幽暗。他直视刘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大王,陈余恨我入骨,此乃死结。他索臣头颅,既为泄愤,亦是为斩断大王一臂,其心可诛。然,此局并非无解。”
刘邦身体微微前倾,油乎乎的手指停止了敲击案几:“哦?兄弟有何高见?莫非想学那专诸刺王僚,替寡人去刺杀了陈余?”语气带着戏谑,眼神却锐利起来。
张耳摇了摇头,笑容中的冷意更甚:“刺杀陈余,于事无补,反授人以柄。臣有一计,名曰‘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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