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历经艰险,如同惊弓之鸟,终于踏上了河南郡相对安稳的土地。家乡阳武县的轮廓已遥遥在望,炊烟袅袅,带着令人心安的烟火气。然而,陈平只是远远望了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一种猎犬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更大的机遇风暴中心,不在故乡的平静屋檐下,而在河内郡的修武(今河南获嘉)——那里,汉王刘邦的大旗正猎猎作响!
几经辗转,通过昔日故交、如今已在汉营担任谒者(负责传达、引荐)的魏无知牵线搭桥,陈平终于得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机会——觐见汉王!
汉军大营,依山傍水,连绵不绝。与楚营那种令人窒息的肃杀威严截然不同,这里充斥着一种草莽崛起的蓬勃生机,也夹杂着市井的喧闹和汗水的酸味。
中军王帐内,气氛更是奇特。酒肉的浓烈香气,烤羊腿、炖肉、劣酒,混杂着汗味、皮革味、甚至还有马粪的气息,扑面而来。刘邦踞坐于主位,毫无王者威仪。赤色王袍随意地敞着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粗布中衣。他正抓着一只烤得焦黄油亮的羊腿,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啃得满嘴流油,汁水顺着胡须滴落。他身边,坐着丰神俊朗、气质从容如深潭静水的张良。
张良面前只有一碟简单的素菜和一杯清酒,正小口啜饮着,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帐内诸将,仿佛喧嚣与他无关。
陈平在魏无知的引领下,躬身步入这喧闹的王帐。尽管一路风尘仆仆,衣衫陈旧,形容略显憔悴,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折的青竹。眼神锐利而沉静,如同暗夜中的寒星,迅速扫过帐内每一个角落,将众人的神情姿态尽收眼底。他走到帐中,对着主位上的刘邦,不卑不亢地深深一揖:“亡楚之人陈平,拜见汉王。” 声音清朗,穿透了帐内的嘈杂。
“哦?陈平?” 刘邦抬起那张沾满油光的脸,一双小眼睛习惯性地滴溜溜地在陈平身上转了几圈,那目光带着沛县市井商贾特有的精明算计和审视货物的挑剔。他随手将啃了一半、还带着牙印的羊腿“哐当”一声丢在面前的食案上,油腻的手指在敞开的王袍上随意地蹭了蹭,然后模仿着记忆深处那个“抽烟”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油乎乎的手:“坐!赐食!饿了吧?先吃饱再说!” 自有侍从端上一份还算丰盛,但摆盘粗犷的饭食。
陈平再次躬身谢过,安静地坐下用餐。他动作斯文,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珍馐。然而,他的心思却如同高速旋转的机括,飞快地分析着帐内的一切:刘邦的粗放不羁、毫无架子,与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鹰隼般的锐利和狡黠;张良的静水流深,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以及偶尔掠过众人头顶时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还有侍立两侧的武将们——樊哙的粗豪不耐,灌婴的沉稳审视,周勃的沉默寡言……各种或倨傲、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交织在自己身上。这就是即将与西楚霸王争天下的汉王集团?看似松散如沙,却隐隐透着一股被强力粘合剂(刘邦的魅力和张良的智慧)凝聚起来的、勃勃向上的野望和草根的生命力!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此间,大有可为!
陈平迅速而不失礼数地用完了饭,轻轻放下食箸。刘邦正拿着一根细小的骨签,毫无形象地剔着牙缝里的肉丝,眼皮也没抬,懒洋洋地开口:“吃饱了?嗯,那就下去歇着吧,住处自有人安排。” 竟是直接就要打发他走!显然,在刘邦眼中,这个自称“楚国逃亡都尉”的家伙,和那些因战乱来投奔混口饭吃的流民、溃兵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是多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罢了。魏无知的面子,也只够换来这一顿饭和一次觐见。
机会稍纵即逝!陈平心中警铃大作!若就此退下,自己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个涟漪都泛不起,最终泯然于众人!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坐席!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瞬间压过了帐内的所有杂音:“汉王且慢——!!
臣披星戴月,冒死来投,非为一口饱食!乃有要事相禀!事关楚汉兴衰,所言不可过今日!若汉王此时不听,恐悔之晚矣!
这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帐内霎时间鸦雀无声!连张良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和浓厚的兴趣,饶有兴致地看向这个胆敢在王帐中咆哮的“亡楚之人”。樊哙等武将更是瞪大了眼睛,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柄。
刘邦剔牙的动作彻底僵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小眼睛眯缝起来,里面市井油滑的伪装瞬间褪去,露出了猎鹰锁定猎物时特有的、冰冷而锐利的精光!他喜欢这种有胆色、敢掀桌子、敢在刀尖上跳舞的人!这种亡命之徒的赌性,与他骨子里的东西何其相似!
“哦?” 刘邦身体微微前倾,油腻的脸上又挂起了那招牌式的、带着三分痞气七分狠厉的笑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可过今日?口气不小啊!那寡人倒要洗耳恭听,你有何高见?讲!讲得好,有肉吃!讲得不好…” 他嘿嘿一笑,没说完的话里带着森然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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