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彭城,西楚霸王的都城,此刻却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平静之中。虞心苑内,弥漫着与外界烽火狼烟截然不同的、清苦而悠长的药草芬芳。
紫苏,虞瑶的贴身侍女,正跪坐在光滑的竹席上,小心翼翼地将新采的、叶尖还带着晶莹晨露的紫苏草放入青石药碾。她动作轻柔而专注,石杵与碾槽摩擦,发出细碎而规律的沙沙声,碾出带着独特清香的深紫色草汁。
虞瑶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一袭素雅的月白色深衣,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如同上好的薄胎瓷器。她手中握着一卷摊开的《青囊经》,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深奥的医理文字上,而是久久地停留在庭院中。那里,几株形态奇特的药草在早春微凉的清风中轻轻摇曳。它们的叶片呈现出深邃的墨绿色,但边缘却诡异地镶嵌着一圈细细的、流动着微光的金线,仿佛蕴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星辰之力。阳光穿过窗棂,洒在她垂落肩头的一缕玄紫色长发上,折射出神秘而幽邃的光泽,与她眼底深处化不开的忧虑遥相呼应。
沉稳而略显疲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回廊上响起,由远及近。是兄长虞子期。他一身暗青色的官袍上沾着些许尘土,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凝重,如同压城的黑云。作为西楚的大司徒,楚军主力深陷齐地泥潭,后方钱粮辎重的调度、军情谍报的传递、地方郡县的安抚……千头万绪,如同无数条沉重的锁链,死死勒在他的肩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责任和不安。
“阿哥,” 虞瑶抬起头,清澈如秋水的眼眸望向兄长,那里面盛满了无需言说的忧虑,“前线…可有新消息?” 她的声音轻柔,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虞子期心头荡开层层涟漪。她虽被困在这方寸苑中养伤,心却早已随着那席卷天下的烽烟飘远,无时无刻不牵挂着那个在血色风暴中心沉浮的身影。
虞子期走到妹妹身边坐下,目光扫过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和手腕上那道淡粉色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疤痕,心中一阵刺痛。他沉默了片刻,选择性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田荣…死了。死于平原暴民之手。”
虞瑶纤细的指尖猛地一颤,手中的《青囊经》险些滑落。田荣死了…那个掀起齐地叛乱、间接害死叔父项梁、让阿籍狂怒难抑的罪魁祸首…死了?阿籍的大仇得报…这本该是值得宽慰的消息。然而,虞瑶的心中非但没有半分轻松,反而被更浓重、更冰冷的阴霾瞬间笼罩。她太了解项羽了!田荣的死,就像抽掉了压在火山口的一块巨石,那被地宫邪毒侵蚀的狂躁和暴戾,失去了明确的宣泄目标,将会化作何等毁灭性的洪流?她不敢深想,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上来。
“那…阿籍他…” 虞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虞子期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沉重,仿佛能拧出水来。他避开了妹妹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转而望向窗外那几株摇曳的金线幽草,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大王…已复立田假为齐王…然…”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炼狱般的景象,最终化为一声沉重得能压垮梁柱的叹息,“…大军未返,继续北上北海…所过之处…” 他闭上眼,仿佛要驱散脑海中那可怕的画面,“…城邑为墟,生灵涂炭,降卒…尽坑…齐地…已成…人间炼狱。”
轰——!!!
虞瑶只觉得脑中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色彩!手中的《青囊经》终于无力地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席上。焦土?坑卒?炼狱?!这些冰冷的词汇,在她眼前瞬间化为冲天的烈焰!吞噬一切的烈火中,是无数扭曲挣扎的身影和绝望凄厉的哭嚎!焦糊与浓烈的血腥味仿佛穿透了时空,直冲她的鼻腔!而在那炼狱火光的中心,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明亮如星、深情似海,此刻却被深不见底的紫色毒瘴彻底吞噬、只剩下空洞疯狂与毁灭欲望的眸子!那是阿籍的眼睛,却已不再是她熟悉的阿籍!
“不…阿籍…他不能…他答应过我的…” 虞瑶失声低呼,声音破碎不堪,如同杜鹃啼血。她纤细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脸色瞬间煞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彻骨的铁手狠狠攥住,用力撕扯!她最恐惧的噩梦,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在现实中上演!那来自地宫的邪异辐射,正疯狂地吞噬着她深爱的那个男人的理智和仁心!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变成只知杀戮与毁灭的魔神!滚烫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手腕上那道为救他而留下的旧伤,也在这极致的悲痛与恐惧中,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
“瑶儿!” 虞子期大惊失色,连忙倾身扶住妹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充满了心疼、无奈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大王…他心中亦有万般苦楚…熊心那老贼的毒谋暗算,齐赵诸侯的反复背叛,加之…那会稽地宫遗留的邪毒…日夜侵蚀…非战之罪啊…” 他试图为项羽辩解,寻找理由,然而这些话语在此刻虞瑶所描述的炼狱图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空洞,如同风中飘散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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