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
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尚未散尽的烟火气中。分肉之公平,在他心中,竟与宰割天下的权柄等量齐观!小小的里社肉案,如何盛得下他胸中那幅经纬天地的蓝图?
这身屠龙术,难道只能消磨在方寸之地,与油脂腥膻为伍?这声喟叹,是困龙的低吟,是锥处囊中的锐响,不甘在这贫瘠的土壤里无声腐烂。
社祭的烟火气尚未散尽,反秦的惊雷已炸响天际!六国旧贵如蛰伏的蛇虫,纷纷昂起头颅。陈平胸中沉寂的火种被这时代的风暴骤然点燃。
魏国!那是他血脉所系的故国!他变卖了家中仅有的几卷书简,揣着滚烫的心,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了魏王咎的复国大营。
魏王咎,端坐于临时搭建的营帐之中,眉宇间确有一派旧日贵胄的雍容气度。陈平被授予“太仆”之职,名义上掌管车马,实则是魏王身边一个可以进言的近侍。初入幕府,陈平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要将胸中那盘根错节的奇思妙策倾囊相授。
“大王,”陈平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如蛇信嘶嘶,“今秦将章邯顿兵棘原,其势虽盛,然粮道悬远,如长蛇之首尾难顾。臣有一策,可令其不战自溃……”他凑得更近,几乎耳语,将一条条阴狠毒辣、挑拨离间、伪造情报、暗杀敌将的密策细细道来。帐中烛火跳跃,映着他眼中幽深的光。
魏王咎的眉头却越锁越紧。他抬手,止住了陈平越来越兴奋的低语,声音沉稳而透着疏离:“陈太仆,寡人兴义兵,复故国,所持者,天地正气也!行此鬼蜮伎俩,纵然一时得利,岂不令天下人齿冷?失了民心大义,纵得尺寸之地,复国何益?当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与暴秦决死!”
陈平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他愕然抬头,对上魏王咎那双坦荡却略显迂阔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错位感攫住了他。他陈平赖以纵横捭阖的,从来是黑暗中穿行的毒针,是搅动风云的阴风,是直击要害的奇谋诡道!而这磊落光明的王道?在这你死我活的乱世,何其奢侈!何其……不合时宜!
“大王!兵者,诡道也!孙武之言……”
“不必多言!”魏王咎拂袖,语气不容置疑,“寡人自有主张。太仆且去整饬车马便是。”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陈平无休止的煎熬。他一次次进言,献上的计策或被斥为“下作”,或被束之高阁。他眼睁睁看着魏军在秦军铁蹄下损兵折将,大好时机在魏王咎所谓的“正兵”中白白流逝。营帐内外,投向他的目光渐渐变了味道。
“哼,一个管车马的,整日妄议军国,不知天高地厚!”
“瞧他那眼神,阴沉沉的,不知憋着什么坏水……”
“听闻他那些计策,啧啧,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王英明,岂会用他?”
“分肉分得好,未必就管得了天下……”
流言如瘟疫般,在营中悄然弥漫。昔日里社分肉赢得的赞誉,此刻竟成了嘲讽他的利刃。魏王咎看他的眼神,也日益冷淡疏远,那里面分明写着: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种冰冷的孤独感将陈平包围。他站在魏营边缘,望着落日熔金,映照着兵戈与残旗。
胸中那团曾炽热燃烧的火,在现实冰冷的墙壁上撞得火星四溅,渐渐冷却。
留在此地,非但抱负成空,恐怕连性命都将如风中残烛。魏国,终究不是他陈平的棋局。这方小小的池塘,困不住想要搅动风云的蛟龙。
他缓缓转身,目光越过魏营的辕门,投向更遥远、更混沌的西方天际。那里,是项羽的旗帜所在之地。
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以破釜沉舟的决绝震动天下!或许,只有在那样的枭雄麾下,他这柄淬了毒的匕首,才能找到出鞘的锋芒?才能将他那“分肉”的精准与冷酷,真正用于宰割这烽火连天的乱世版图?
夜色如墨,陈平最后望了一眼魏王咎灯火通明却与他格格不入的大帐,悄无声息地收拾起简单的行囊。
他像一缕游魂,融入沉沉的黑暗,向着西方,向着那个以霸烈闻名、或许能容下他“见不得光”的才智的霸主——项羽的营盘,决然走去。身后,魏国的营火在视野中渐次模糊,最终熄灭。而前方,是血与火交织的未知,是他以身为注的又一次豪赌。
回到现实。
“项羽…暴君!疯子!” 陈平心中无声地咒骂,脚下的步伐却不敢有丝毫迟滞。他太了解这位西楚霸王了!
那深入骨髓的刚愎自用,那焚天灭地的暴戾,那睚眦必报的狠毒!殷国再次易主,自己作为项羽亲封的监管者,首当其冲!活剐?那疯子绝对干得出来!而且会亲自动手,享受那过程!
没有丝毫犹豫。在得知项羽震怒、锁拿将吏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楚营蔓延开的第一时间,陈平便做出了决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