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抗?拿什么抵抗?血肉之躯去填那赤龙的巨口吗?去步齐国那些被坑杀者的后尘吗?
冷汗浸透了魏豹华丽的里衣,冰冷的粘腻感贴在身上,如同毒蛇缠绕。他死死抓住望台的栏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目光扫过脚下那些孱弱的士兵和惊恐的百姓,一股巨大的绝望和自保的欲望彻底淹没了他。
“开……开渡口!快!” 魏豹的声音嘶哑变形,带着破釜沉舟的哭腔,“备……备下酒食!所有军民……随寡人……迎……迎汉王!”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望台,脚下一个趔趄,狼狈地扑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昂贵的锦袍瞬间污浊不堪。他也顾不上了,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向渡口最前方那片湿冷的泥地。
“跪下!都跪下!” 他嘶吼着,率先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泥泞中,额头深深抵住冰冷的地面。箪食壶浆的百姓和残存的士兵,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秆,哗啦啦跪倒一片,匍匐在湿冷的泥地上,瑟瑟发抖。箪(竹制食器)中粗粝的饭食,壶里寡淡的浆水,此刻成了最卑微的乞降符。整个魏国的尊严,无声地倒伏在这片泥泞里,等待着赤潮的吞没。
“赤龙”巨大的船首犁开岸边浑浊的浅水,轰然靠岸。沉重的船板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嘭”地一声搭在了渡口的木桩上。
刘邦的身影出现在船头。他并未急于下船,而是居高临下,鹰隼般的目光缓缓扫过渡口前方匍匐在地的人群,扫过跪在最前面、泥水沾满华服的魏豹。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骄狂,反而像在审视一堆刚被点验完毕的货物。
片刻,他才迈开步子,踏着船板走下。沉重的皮靴踩在魏地湿冷的泥土上,发出“噗嗤”一声闷响,清晰可闻。这声音,如同宣告主权的印章,重重盖在了魏国的土地上。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沛县乡党重逢时才有的那种热情洋溢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到魏豹面前。那笑容如此真挚,几乎能融化三冬冰雪。
“豹兄!” 刘邦的声音洪亮得如同炸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沛县老农般的蛮力,重重拍在魏豹瘦削的肩膀上。
“噗通!” 魏豹猝不及防,本就跪得发软的身子被拍得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扑进泥里,引得他身后几个魏臣一阵压抑的惊呼。
“哎呀呀,豹兄太客气了!太见外了!” 刘邦仿佛没看见魏豹的狼狈,一把将他半搀半拽地拉起来,力道大得让魏豹龇牙咧嘴,“看看,看看!都弄脏了!咱们兄弟,何须如此大礼?快起来!”
他亲热地揽着魏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仿佛对方真是他失散多年、情同手足的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豹兄!你能看透大势,弃暗投明,寡人心里头,高兴!” 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砰砰作响,“跟着寡人,放心!有肉吃!大大的有肉吃!寡人亏待不了自家兄弟!”
那亲热劲儿,那沛县口音浓厚的许诺,几乎要让人落下泪来。
然而,在刘邦那双热情洋溢、几乎笑成两条细缝的眼睛深处,一丝市井屠夫掂量案板肥肉时才有的、冰冷而精准的光芒,一闪即逝。这目光落在魏豹身上,仿佛已经穿透了那身沾满泥泞的锦袍,看到了他身后那支虽然残破但尚存骨架的军队,看到了魏地还算丰饶的仓廪府库。
魏豹,这块肥肉,连同他所有的一切,此刻已稳稳落入了汉王的餐盘。至于兄弟?呵,乱世之中,王座之下,何来兄弟?唯有筹码,唯有踏脚石。
他搂着魏豹的肩膀,哈哈大笑,声音洪亮地传遍整个寂静的渡口:“都起来!起来!从今往后,都是自家人!汉王有肉吃,就少不了大伙儿一口汤!” 他挥动着手臂,姿态豪迈无比。
就在这豪迈的笑声和亲热的许诺声中,刘邦身后那些沉默如岩石的汉军将领——灌婴、周勃、曹参等人,早已如狼似虎地扑向了魏豹身后那些茫然无措的魏军阵列。命令冷酷而高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奉汉王令!魏军各部,即刻按汉军规制整编!打散建制,重新分派!”
“什长以上军官,就地免职,听候汉营调用!”
“兵器甲胄,统一收缴,分发汉军制式装备!”
“违令者,斩!”
没有过渡,没有安抚,只有赤裸裸的吞并和消化。魏军的骨架在汉军老卒粗暴而熟练的“整编”下瞬间被拆解得支离破碎。那些沛泗老兵的眼神里,只有对新血融入的漠然,和对这些降兵能否成为合格炮灰的审视。魏国的旗帜,连同魏军的建制,无声无息地消融在这片席卷而来的赤潮之中,化作了东征道路上,最锋利的矛尖之一。
刘邦揽着魏豹,听着身后传来的、魏军被强行分割打散时压抑的骚动和汉军军官冷酷的呵斥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指着东方,声音斩钉截铁:
“豹兄,你看!殷国!朝歌!那才是咱们兄弟该去的地方!寡人的大军,片刻不停,兵锋——直指朝歌!”
“赤龙”旗舰巨大的船舱被临时辟为了帅帐,烛火通明,将舱壁映照得一片暖红,却驱不散那黄河水汽带来的阴冷湿意。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皮革、汗水和一种紧张谋划特有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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