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命如同带着霸王怒火的羽箭,射向千里之外的九江国都六安(今安徽六安)。
九江王宫,灯火通明。英布看着手中那份措辞强硬、近乎命令的王命帛书,眉头紧锁。帛书上项羽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颐指气使。让他“亲率”精锐,北上助战?
英布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玉案。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数日前,那桩同样由项羽下达、同样只能由最“心腹”之人去执行的密令——弑杀义帝熊心。
彼时,项羽已不耐熊心这尊被项梁立起、却碍手碍脚的“义帝”木偶。将其尊位从彭城“迁”往偏远的郴县(今湖南郴州),不过是体面放逐的第一步。真正的杀招,则交给了时任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这三位出身楚地、手握重兵的“自己人”。密令极其隐晦,却心照不宣:在熊心南迁途中,令其“意外”身亡。
英布清楚地记得接到密令时的心情。没有震惊,只有一种冰冷的、掺杂着野心的了然。弑君?罪名滔天!但他们三人,又何尝不是受够了头上还有个名义上的“共主”指手画脚?同为裂土封疆的诸侯王,谁愿甘居人下?项羽此举,固然是借刀杀人,让他们背负千古骂名,却也正中了他们下怀——除掉这个碍事的“太上皇”,大家才能真正平起平坐,各自为王!这是一桩心照不宣的肮脏交易,各取所需。
于是,在江南阴冷的雨季,于郴江之畔某个雨夜驿站,熊心的车驾“遭遇流寇”,义帝及其随从尽数“罹难”。消息传开,天下哗然,矛头直指负责“护送”的英布等人。项羽在彭城震怒(表象),下令彻查(做做样子),最终不了了之。所有的污名和诅咒,都由英布、吴芮、共敖默默承受。他们以为,这桩交易之后,彼此便是同坐一条船、生死与共的“铁杆”盟友。
但这次不同。
北伐齐国?那是项羽的战争!是项羽要维护他摇摇欲坠的霸权威严!胜了,荣耀是项羽的,土地是项羽的。他英布能得到什么?无非是几句空洞的嘉奖,以及…难以弥补的兵力损耗!九江地处江淮之间,北有强楚(项羽),西有潜在的汉(刘邦),南有百越,他这点家底,经得起几次折腾?更何况,田荣、陈余都不是善茬,齐国更是大国,此战凶险,绝非易与。上次弑君是“各取所需”,这次出兵却是纯纯的“义务献血”!
“亲率精锐…哼。” 英布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桀骜与不满,还有一丝被利用后的怨怼,“项籍啊项籍,你还真当我是你帐下呼来喝去的部将吗?上次替你背了弑君的千古骂名,还不够?如今,你我皆是王!九江,是我英布的王土!” 那桩隐秘的弑君交易,非但没有加深情谊,反而在英布心中种下了芥蒂——项羽的“心腹”,原来不过是随时可以推出去顶罪的棋子。
他沉吟良久。彻底拒绝?他还没这个胆量,更没准备好与项羽彻底翻脸。但倾力相助?绝无可能!
“来人!” 英布沉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决绝。
一名心腹将领应声而入。
“点兵四千。” 英布的声音毫无波澜。
“四千?” 将领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九江虽非超级大国,但凑出一两万精锐并非难事。
“就四千。” 英布的语气不容置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也有一丝深深的戒备,“告诉项王,九江地薄民寡,南疆百越不稳,需重兵镇守,寡人…分身乏术。这四千将士,乃我九江精锐,聊表心意,助项王旗开得胜!” 他特意强调了“寡人”二字,也隐晦地点出了“百越不稳”这个上次弑君行动后可能遗留的隐患作为借口。
将领领命而去。英布独自留在殿内,望着跳动的烛火,心头却无半分轻松,反而像压上了一块更重的巨石。项羽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刚愎自用,睚眦必报!上次弑君,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或许还能维持表面平衡。今日自己如此敷衍,他岂能不记恨?英布缓缓踱步,走到窗边,望着北方彭城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意(对弑君交易的复杂情绪),以及一种冰冷的疏离。
“项籍…望你…能胜吧…” 他低声自语,声音飘散在六安的夜风中。一丝远比上次弑君行动更深的裂痕,已在这对昔日的战友、如今的诸侯王之间,悄然滋生、蔓延。那桩背负的弑君血债,非但没有成为牢固的纽带,反而成了衡量付出与回报的天平,此刻,在英布心中,已然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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