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霸王宫,虞心苑。
药香被浓郁的、属于铁与血的肃杀气息侵染。院中空地,临时架起了数口巨大的行军釜,烈火熊熊,鼎沸之声不绝于耳。士兵们正将粟米、肉干投入其中,为明日的大军开拔准备饭食。火光跳跃,映照着甲士们沉默而坚毅的脸庞。
寝殿内,烛光却显得格外温暖柔和。项羽褪去了沉重的王袍,只着一身玄色劲装,坐在榻边。虞瑶半倚着软枕,精神已好了许多,左手腕的伤口被仔细地重新包扎过。虞子期也在,他坐在稍远一些的软凳上,面前摊开一卷厚厚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明日大军开拔所需的最后一批粮草、辎重清单和押运路线。他眉头微蹙,借着烛光,手指在简牍上快速移动,进行着最后的核对。殿内很安静,只有他偶尔翻动竹简的轻微声响,以及项羽与虞瑶低低的交谈。
“粮秣已齐备,最后一批由泗水舟师押送,三日后可抵定陶大营。” 虞子期头也没抬,声音平稳地汇报着,目光依旧专注在简牍上,“彭城武库调拨的箭矢、兵甲,已装车完毕,随中军同行。沿途各补给点,臣已派快马持符节再次确认,确保无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如同磐石。
“辛苦你了,子期。” 项羽的目光从虞瑶脸上移开,看向虞子期,深紫色的重瞳中带着一丝信任和托付的沉重。
虞子期这才抬起头,看向项羽,又看了一眼榻上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坚定:“此乃臣分内之事。大王此去,只需专心破敌,后方诸事,臣一力担之。”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兄长的关切,“瑶儿…我会常来探望,所需药物补品,苑中一应俱全,大王勿忧。”
虞瑶对着兄长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哥放心,我没事了。你…也要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 她知道兄长肩上担子的重量,那是维系着十数万楚军命脉的千斤重担。
虞子期温和地点点头,收起竹简,站起身:“大王,舍妹,时辰不早,臣还需去大仓最后查验一遍装车,先行告退。” 他对着项羽躬身一礼,又深深看了一眼虞瑶,才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寝殿,将这片温存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殿门轻轻合拢。项羽重新将注意力完全放回虞瑶身上。虞瑶手中拿着一块温热的湿帕,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项羽右手手背上那道旧伤疤。那是巨鹿之战时留下的,疤痕狰狞。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项羽低着头,深紫色的重瞳沉淀成一种近乎温顺的幽邃,专注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眼。
“这道疤…当时很深吧?” 虞瑶轻声问。
“嗯。” 项羽应了一声,“秦将苏角的一杆长矛,差点捅穿。” 他顿了顿,“那时…只觉得疼,想着一定要杀回去。”
虞瑶抬起头,清澈的眼眸对上他深紫色的瞳孔。那紫色依旧浓郁,却像宁静的深海,倒映着烛光和她小小的身影。
“阿羽…” 她放下湿帕,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抚上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答应我…无论战事如何激烈,无论田荣多么可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的眼睛…还有…不要再轻易受伤了。我…我会在这里等你,每天看着彭城的日落,直到…看到江东的船帆出现在天边。”
项羽的身体猛地一震!深紫色的重瞳瞬间剧烈波动起来!江东!她竟提到了江东!这个他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归宿!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备。他猛地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瑶儿…”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颤抖,“寡人…答应你!寡人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带着田荣的狗头回来!然后…” 他深紫色的眼瞳望向东南方,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寡人带你回江东!回我们的江东!去看三月烟雨,去听七月江涛!那里…才是家!”
“家…” 虞瑶在他怀中,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眼,泪水无声地滑落。“好…我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烛火跳跃,将两人相拥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交织成一幅无声的画卷。
殿外,秋夜的风带着北方的肃杀,卷过彭城的城垣。鼎沸的军灶火光冲天,映照着整装待发的戈矛如林。虞子期并未走远,他站在虞心苑回廊的阴影里,看着寝殿窗纸上透出的、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剪影,听着隐约传来的、妹妹带着泪意的承诺,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柔和了几分。他紧了紧手中的竹简,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饭食气息的凉夜空气,转身,大步流星地融入了为大军远征而奔忙的夜色之中。
他的身影,如同西楚这架战争机器上最坚固、最可靠的轴承,无声地支撑着前方霸王的锋芒所向。明日,霸王将亲率复仇之师,踏上北征的漫漫长路。而他的心底,那缕不灭的烽燧之光和江东的归帆,将永远指引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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