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看着眼前这个他一手扶持、视若己出的霸王,看着他眼中那片妖异翻腾、几乎要吞噬理智的深紫,看着他因暴怒而扭曲的面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深沉的悲凉瞬间攫住了这位老谋士的心。他知道,项羽已被怒火和那诡异的毒素蒙蔽了心智,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了。他苦口婆心的战略分析,在项羽的狂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大王…” 范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深深的疲惫,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那根支撑了他大半生的鸠杖,似乎也沉重了几分,“刚愎…则祸至啊…” 他最后看了项羽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痛心,有失望,更有一种预见到灾难降临的绝望。他没有再争辩,只是深深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然后,他拄着鸠杖,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沉默地走出了这充满了狂暴气息的霸王宫。那佝偻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凉与孤独。
殿内一片死寂。项羽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范增的离去和那声叹息,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他狂怒的心头,带来一丝极不舒服的滞涩感,但很快就被对田荣的滔天恨意和北上复仇的迫切渴望所淹没。
彭城的秋意被铁蹄踏碎。当韩王信在阳城大破韩王郑昌、河南王申阳望风归降的急报如同冰雹般砸进时,项羽正俯身于虞瑶的榻前。殿内弥漫的药香被陡然闯入的肃杀之气冲淡。
“报——!汉军东进,韩王昌降于阳城!河南王申阳,献地归汉!” 信使的声音带着惶恐,在空旷的大殿内激起冰冷的回音。
项羽缓缓直起身。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暴怒咆哮,高大的身躯在殿内烛火摇曳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沉默的阴影。深紫色的眼瞳如同两口凝结的毒潭,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辐射毒素带来的尖锐刺痛,正随着这接踵而至的坏消息,更加猛烈地啃噬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按住了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榻上,虞瑶的脸色比宣纸更白。韩地易主、汉军东进的消息像冰冷的针,扎进她因失血过多而格外脆弱的心房。更深的寒意,却来自昏迷时那场挥之不去的血色噩梦——垓下的十面埋伏,悲凉的楚歌,还有那柄刺向自己咽喉的寒光…那绝望的窒息感此刻无比真切。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只滚烫而带着厚茧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覆上了她冰冷的手背。是项羽。他掌心那份灼热,像投入寒潭的火炭,瞬间驱散了她指尖的冰冷和心底的悸动。
他转向信使,声音冷硬如铁:“韩王信?刘邦养的一条狗罢了。郑昌无能,申阳懦弱,此等庸碌之辈,丢了便丢了,何须聒噪!传令下去,加强彭城西线布防,多派斥候,盯死刘邦动向!至于田荣…” 他深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燃烧起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意,“寡人,亲自去取他项上人头!”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利消息和心中的狂躁一并斩断:“龙且!”
“末将在!” 龙且抱拳怒吼。
“彭城,交给你了!给寡人守好!一只苍蝇也别放进来!更要…”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回虞瑶身上,那份杀意被强行压下一丝,化作了沉重的嘱托,“守好虞心苑!”
“喏!末将以性命担保!” 龙且重重顿首,甲叶铿锵。
“季布!” 项羽的声音转向北方。
“臣在!” 季布肃然应声。
“持寡人节钺,点齐精兵,明日开拔!寡人要让田荣知道,挑战霸王的下场,只有挫骨扬灰!”
命令如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龙且和季布领命而去,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殿门尚未完全合拢,一个身影便带着风,几乎是冲了进来!来人一身深青色的楚国高官常服,面容儒雅,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和风尘仆仆,正是楚大司徒——虞子期!
“大王!舍妹她…!” 虞子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越过项羽,急切地投向榻上的虞瑶。他显然刚刚得到消息,连官帽都戴得有些歪斜。作为总揽西楚九郡钱粮赋税、户籍田亩、军需辎重的大司徒,他本应在府衙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但一接到虞心苑紫苏派人送来的紧急口信,便立刻抛下一切赶了过来。看到妹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裹着厚厚纱布的手腕,虞子期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血色尽褪。
项羽侧身让开半步,深紫色的眼瞳中掠过一丝理解,声音低沉:“失血过多,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虚弱。”
虞子期几步抢到榻边,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执起虞瑶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搭上她的腕脉。他的动作沉稳而专业,眉宇间满是忧色。片刻后,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放松一丝,但眼中的心疼丝毫未减。
“怎会如此…” 他低声喃喃,带着兄长特有的责备和心疼,目光扫过虞瑶手腕的纱布,又看向项羽,带着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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