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秋意来得又急又深,风掠过虞心苑的青砖黛瓦,卷下几片早衰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铺着细白河砂的庭院里,发出窸窣轻响。
苑内药香浮动,清冽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紫苏捧着新采的几株还沾着晨露的紫苏草,脚步匆匆穿过回廊,裙裾带起微凉的风。
“姑娘,”紫苏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未褪尽的惊惶,“外面传遍了,汉王…刘邦破了三秦,雍王章邯…在废丘自尽了!”
廊下,虞瑶正俯身查看一株叶片边缘微微泛出奇异金线的药草,闻声指尖一颤,一枚小小的锯齿状叶片被她无意识地捻了下来。
她缓缓直起身,秋阳透过雕花木窗棂,斜斜映在她身上。那缕妖异而神秘的玄紫色发丝,此刻在光线下流转着幽邃的光泽,像一段凝固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星河。她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唯有一双清亮的眼眸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忧虑。
“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像深潭投入石子,漾开无形的波纹。
刘邦和韩信的“暗度陈仓”,终究还是亮出了锋刃,快得令人心惊。她转身,目光投向苑外重重宫阙的方向——那里是西楚霸王的居所。项羽,她的阿籍。章邯的死讯,无异于在彭城上空炸响的惊雷。
震怒的咆哮几乎要掀翻霸王宫厚重的殿顶。
“刘邦!安敢如此!” 项羽的声音如同九天雷霆在空旷的大殿内反复撞击、炸裂。
他猛地一掌拍在面前的青铜御案上,那承载着九鼎纹饰、象征无上威权的沉重桌案竟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喀嚓”一声,一条桌腿应声而断!案上的简牍、令箭、玉玺匣子哗啦啦滚落一地。
侍立在殿角的内侍们面无人色,如同秋风里的残叶般簌簌发抖,恨不得将头颅埋进冰冷的金砖地里。
殿内烛火被这声怒喝与巨响震得疯狂摇曳,光影在殿柱上狰狞地跳动,将项羽高大如山岳的身影拉扯得忽明忽暗,更添几分可怖的压迫感。
他背对着殿门,宽阔的肩膀因激愤而绷紧,几乎要撑裂那身玄黑底绣金蟠龙的王袍。腰间悬着的“断浪”古剑,剑鞘上镶嵌的冷玉正随着他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嗡鸣不止,仿佛感应着主人心中翻腾的熔岩。
他面前铺开的那卷紧急军报,墨字淋漓,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灼痛他的眼睛——陈仓奇袭,章邯败亡,司马欣、董翳望风而降…他亲手在戏下分封中建立的秩序,正被沛县那个泼皮出身的小人狠狠撕碎!
“寡人待他不薄!关中王!他竟敢…” 项羽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寡人誓要将此獠碎尸万段!传令龙且!点兵!即刻…”
“大王!” 一个清越而带着急切的声音骤然打断了他雷霆般的咆哮,像一道清泉涌入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殿内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为之一滞。
项羽霍然转身。
殿门口,逆着秋日午后略显苍白的阳光,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是虞瑶。
她身上还带着匆匆赶来的风尘,那缕玄紫色的发丝被殿外的风吹拂着,缠绕在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旁。手中紧紧抱着那只不离身的散发檀木香气、乌木凤纹药箱,箱子古朴沉静,与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急切形成奇异的对比。
她快步穿过弥漫着紧张与恐惧气息的大殿,对满地狼藉视若无睹,径直来到项羽面前,仰头看着他因暴怒而显得格外凌厉的眉眼。
“大王,冷静!”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能穿透喧嚣的力量,“现在发兵,正中刘邦下怀!他巴不得你立刻引兵西向,与他在函谷关下硬碰硬!”
项羽布满血丝的深紫色眼瞳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边缘的洪荒巨兽。片刻的死寂,只有烛火毕剥的轻响和两人交错的心跳。
“那你要寡人如何?”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滚烫的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压出来,“坐视他夺寡人的关中?坐视他打寡人的脸?坐视这乱臣贼子,毁了寡人立下的规矩?”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那象征着无上霸权的方向,“寡人是西楚霸王!这天下,寡人说了算!他刘邦,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最后一句,已是震耳欲聋的怒吼,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
“规矩?” 虞瑶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燃烧的目光,语速加快,带着医者特有的冷静剖析,“大王,规矩是死的,人心是活的!刘邦能这么快拿下三秦,仅仅是因为他‘暗度陈仓’吗?章邯为何死战?司马欣、董翳为何望风而降?除了刘邦出其不意,更因为人心早已浮动!秦地百姓恨章邯入骨,视他如毒蛇!司马欣、董翳不过是墙头草,他们心里,何曾真正认你是这秩序的主宰?他们只认实力!你此刻若被怒火冲昏头脑,仓促西征,只会让更多这样的‘墙头草’彻底倒向刘邦!彭城根基不稳,齐、赵、魏,哪个不是虎视眈眈?龙且将军坐镇彭城,才是定海神针!若他轻动,后方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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