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 范增还想再劝。
项羽却猛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夜已深，亚父劳心，且去安歇。此事，容本王……再思。” 最后的“再思”二字，他说得异常缓慢，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身旁的虞瑶。
范增心头一沉，知道今夜难有结果。他深深看了虞瑶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拱手告退。英布、龙且等将领也知趣地行礼退出。
大帐内，只剩下项羽与虞瑶两人。
炭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项羽半边刚毅的侧脸，另一半则隐在阴影里，明暗不定。他伸手，宽大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极其自然地覆上虞瑶放在案边的手背，轻轻握住。
这个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也传递着他内心的躁动。
“你也听到了……” 项羽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探寻，目光如炬，锁住虞瑶的眼眸，“亚父说，刘邦有天子气。”
虞瑶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她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灼热和力量。“天子气”三个字再次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模糊的涟漪，却看不清底下是什么。
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传递着无声的支撑。“项王，”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天命玄虚。范老先生观星之术，冠绝当世，所言必有所本。刘邦入咸阳，约束士卒，约法三章，确得秦地民心。民心所聚，或可成势，谓之‘气’。”
她避开“天子”二字，却点出了刘邦行为的实质——收买人心。这比虚无缥缈的“龙气”更实在，也更危险。
项羽的瞳孔微微收缩。虞瑶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柳叶刀，剥开了范增话语中玄虚的外壳，直指核心。
刘邦在收买人心！这比所谓的“天子气”更让他感到切肤的威胁。他项籍破釜沉舟，巨鹿浴血，靠的是无坚不摧的武力，是令人胆寒的霸气！而刘邦，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沛县无赖，却在用这种阴柔的手段，侵蚀着他的根基！
一股被愚弄、被轻视的怒火猛地窜起，比之前更甚！他猛地攥紧虞瑶的手，力道之大让她微微蹙眉。然而，看着她蹙起的眉头，他手上的力道又下意识地松了几分。
“民心？” 项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的冷意，“本王手中戟，便是民心！” 霸道的宣言，却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
虞瑶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心中微痛。她知道项羽的骄傲，也深知他的刚愎。她抽出手，拿起温热的羹汤，递到他唇边，声音平静无波：“项王，羹要凉了。”
她没有再劝，而是以最直接的方式，打断了他翻腾的思绪。他看着她沉静的眸子，里面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他的身影。他顺从地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温热的羹汤。暖流滑入腹中，似乎也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燥意。
放下羹碗，他长臂一伸，将虞瑶揽入怀中，让她坐在自己强健有力的腿上。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冽的气息，胸中的杀意和焦躁在她沉静的陪伴下，奇异地缓缓沉淀。
“瑶儿……” 他低哑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全然的依赖。
“我在。” 虞瑶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安静地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的记忆深处仿佛一片无声的过眼云烟，若即若离，但此刻的依靠和温暖，却是真实而清晰的。
她仰起头，看着他线条刚毅的下颌，轻声道：“项羽，记住你是谁。你是破釜沉舟、纵横无敌的霸主。你的路，是堂堂正正，以力破巧。刘邦……纵有千般算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
她的话，如同清泉注入他燥热的心田。“堂堂正正，以力破巧”八个字，深深契合了他骨子里的骄傲。
是啊，他项羽何曾需要畏惧？何曾需要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气”？他的力量，他的霸业，是靠着手中戟、胯下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
心中的迷茫和那丝被范增挑起的忌惮，在虞瑶坚定的话语和她身上传递的安宁气息下，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燃起的、睥睨天下的自信。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
火光下，他赤红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的风暴已经平息，只剩下深邃如海的情意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瑶儿，”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孤明白了。刘邦……本王会亲自去会会他。看他这‘天子气’，能否挡得住孤的天龙破城戟！”
他嘴角勾起一抹狂傲的弧度，那是属于一代霸主的绝对自信。
虞瑶望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那火焰不再是因为暴怒，而是源于他内心的强大与骄傲。她心中稍安，轻轻靠回他胸前。“我信你。” 她只说了三个字。
两人依偎在炭火旁，帐外寒风呼啸，帐内却流淌着无声的温情与坚定的信任。然而，这短暂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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