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河畔,楚军大营中军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章邯垂首立于阶下,昔日的威仪被疲惫与挫败取代,唯有脊梁依旧挺得笔直。项羽端坐主位,玄甲未卸,冷冽的目光如同实质,审视着这位曾让他项氏一族付出惨痛代价(项梁战死)的宿敌。范增、项伯、龙且、英布等重臣猛将分列两侧,眼神各异,或愤恨,或疑虑,或冷漠。
帐内落针可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打破沉默的是项羽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章邯。”
章邯身体微震,缓缓抬头,迎向那道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目光。他做好了承受一切后果的准备,包括死亡。
“巨鹿一战,你麾下秦军之悍勇,令孤亦为之侧目。” 项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棘原城外,你审时度势,罢兵息战,免去二十万生灵涂炭……此乃大功。”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尤其在那几个眼中喷火的项氏旧部脸上停留片刻,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压制了帐内潜涌的躁动。
“本王向来言出必践!当日阵前许诺,降者不杀,有功必赏!” 项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今,本王便兑现前言!”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目光如炬,直刺章邯:
“章邯听封!”
章邯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项羽。
“即日起,封尔为——雍王!” 项羽的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寂静的大帐中,“王关中之地!位同诸侯!”
“雍王?!” 帐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范增捻着胡须的手猛地一顿,眼中精光闪烁;项伯张大了嘴;龙且、英布等人更是面露愕然与强烈的不忿。
封一个刚刚投降、手上还沾着项梁鲜血的秦将为王?而且是王关中这块膏腴之地?这简直……匪夷所思!
章邯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设想过被囚禁、被羞辱、甚至被杀,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裂土封王!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
项羽的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最后落在章邯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算计,声音却沉稳有力:“雍王之位,非仅酬尔止戈之功,更是安秦人之心!关中乃秦之根本,由你这昔日秦军统帅坐镇,方能最快抚平创伤,归顺新朝!”
他心中还有一个更深沉、更私密的原因,只有目光下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掠向帐外某个方向时,才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那是虞瑶所在之处。
他记得地宫外她鬓染霜华时痛楚却坚定的眼神,记得她低语“天下苍生”时的悲悯。这份承诺,亦是对她心意的回应。
“然,” 项羽话锋一转,语气骤然森寒,“关中未定,诸事待理。雍王暂留本王军中参赞军务,待扫平关中余孽,再行就国!”
名为“参赞军务”,实为扣押人质!章邯瞬间明白了项羽的深意。
雍王,一个金光闪闪的囚笼。这既是无上的恩宠,也是冰冷的枷锁,更是将他与二十万降卒的命运牢牢绑在项羽战车上的绝妙手段。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缓缓屈膝,以最标准的臣礼叩拜下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末将……章邯,谢项王隆恩!愿为项王前驱,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战马低呜,枯草凋零衰败的漳水河畔,寒风卷起冰冷的尘土。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压抑,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二十万秦军降卒的营地,篝火稀疏,人影幢幢,却听不见往日的操练呼喝,只有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在蔓延。那些曾令六国闻风丧胆的面孔上,如今刻满了屈辱、不甘和无处发泄的愤懑。
“呸!什么东西!一个赵国的小卒,也敢对老子呼来喝去!当年在邯郸,老子……”
“就是!楚人也就罢了,巨鹿咱们是打输了,认栽!可魏国?燕国?齐国?哪一国不是被咱们大秦铁骑踏平过国都?如今倒骑到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了!”
“章将军……将军他为何要降?咱们……咱们还没输到底啊!”
低语如同毒蛇,在营地的阴影里游走、交织、发酵。士兵们紧握着简陋的木棍或石头,指节泛白,眼中燃烧着野火。被昔日手下败将肆意羞辱的痛苦,远胜过战场上的刀枪。这股郁积的怨气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在沉默中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中军大帐内,炭火噼啪。
项羽高大的身影被火光投在帐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他背对着帐门,宽阔的肩膀绷紧如铁。
范增枯瘦的手指捻着稀疏的胡须,声音像磨砂纸刮过石头:“项王,秦人之心,如覆水难收。军心已乱,怨气冲天。此二十万之众,若在关内腹地骤然生变,与刘邦里应外合,后果不堪设想!此乃心腹之患,不可不除!”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向项羽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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