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上,素车白马,子婴脖颈上那道白练在寒风中刺眼。刘邦端坐马上,俯视着这个曾象征至高无上的秦王,指尖无意识地在唇边虚夹了一下,随即重重按在冰冷的马鞍上。
“沛公,此等亡国余孽,留之何益?不如……” 身后有将领按捺不住,低声进言,手已按上剑柄。
刘邦猛地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怀王遣我西向,以我能宽大容人。彼既束手,杀之不祥!”
他目光扫过子婴苍白麻木的脸,又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咸阳城阙,那里是他即将入主的地方。
宽仁是真,但更深沉的算计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亡秦非终局,王秦才是。这关中沃野,这四塞之地,将是他的根基!厚待子婴,便是做给千万秦人看的姿态:新王不嗜杀。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刘邦对此洞若观火。
咸阳城门在望,城楼上的秦字大旗颓然垂落。
刘邦勒马,目光复杂地掠过这曾让他魂牵梦绕的雄城。多年前那个小小的泗水亭长,仰望这巍峨宫阙时的震撼与卑微,恍如昨日。
如今,他回来了,以征服者的姿态。一丝志得意满的笑意刚爬上嘴角,他环顾左右,想分享这抚今追昔的感慨,却愕然发现——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人呢?” 他问身边仅剩的几个亲卫。
“回沛公,” 亲卫忍着笑,“将军们……都奔府库去了!说是……犒劳弟兄们!”
刘邦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苦笑。
樊哙那大嗓门的吆喝、周勃粗声粗气的争抢声,仿佛已穿透宫墙遥遥传来。他太懂了,将士们提着脑袋跟他一路打到关中,图什么?不就是这破城后的泼天富贵?要人卖命,就得让人尝到甜头!这是维系他这支队伍的命脉。
他挥挥手:“罢了,由他们去!传令,不得扰民,违者军法!” 规矩要立,但水,也得放。
就在金银珠玉的碰撞声和士卒的狂笑充斥着一座座库房时,一道沉稳的身影却逆着人流,疾步穿过喧嚣,直奔丞相府衙。
萧何,这位丰沛小吏出身的文臣,眼中没有半分对财帛的贪婪,只有一种近乎朝圣的专注。他目标明确——堆积如山的简牍、皮卷、木牍!那是秦帝国运转的命脉:天下郡县图籍、户口簿册、律令文书、赋税档案……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萧何如饥似渴地翻检着,手指拂过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墨字,眼中光芒大盛。
这些,才是真正的“宝贝”!是比黄金更贵重的权力密码。沛公欲王关中,乃至天下,岂能不知天下几户几人,山川险隘何在,仓廪虚实如何?
他立刻指挥带来的文吏:“快!清点!搬运!一册不可遗落!” 专业的事,终须交给专业的人。张良运筹帷幄于沙盘之前,萧何则要奠定基石于案牍之上。
而此刻,阿房宫的深处,极致的奢靡与荒诞正在上演。
刘邦的脚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兰池宫那流光溢彩的门槛内。眼前是足以灼伤人眼的景象:
巨大的鎏金博山炉吞吐着异域奇香,袅袅烟雾缭绕中,是堆积如山的珍宝——南海的明珠大如鸡卵,西域的玛瑙赤若凝血,和氏之璧在锦缎上温润生辉。
更让他血脉贲张的,是那些玉阶下盈盈拜倒的美人。她们身着薄如蝉翼的鲛绡纱,云鬓花颜,肤光胜雪,眼波流转间带着惊惶又诱人的怯意。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似有还无,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脂粉与酒香。
“娘的……” 刘邦喉结滚动,低声嘟囔了一句,腿肚子发软,再也不想挪动半分。
什么霸上军营,什么诸侯约束,都被这泼天的富贵温柔乡冲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陷进去,陷进这锦绣堆里,陷进这温香软玉中,醉生梦死,把前半辈子没享过的福一次享个够!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搓着手就要往那最明艳的美人身边凑。
“沛公!”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身后响起,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樊哙,这个满脸虬髯、一身血腥气的屠夫猛将,竟不顾礼仪,直闯宫禁!
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着刘邦那副神魂颠倒的模样,气得须发戟张,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沛公!您是想据有天下,做那万乘之尊呢?还是只图眼前快活,当个守着金山的土财主?!看看这些!” 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指向那些珍宝美人,“秦皇帝就是被这些玩意儿掏空了骨髓,迷瞎了眼,才亡了国,掉了脑袋!您要这些催命的毒药做什么?!还请即刻还军霸上!此地非久留之所!”
显然,此是张良的安排,这种场合樊哙出场效果最佳。
刘邦被吼得一哆嗦,满腔旖旎心思瞬间被浇灭了大半。他恼怒地回头,第一次觉得樊哙这张忠勇的脸是如此面目可憎,简直像庙里的恶鬼!他狠狠剜了樊哙一眼,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声,扭过头去,赌气般抓起案上一个镶满宝石的金樽,作势要饮,摆明了不想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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