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章台宫。
浓重的熏香也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一种近乎癫狂的甜腻与腐朽气息。
秦二世胡亥斜倚在铺满虎皮的巨大御座上,眼神迷离,面颊酡红。他赤着脚,一只脚踝上还挂着半褪的玉环,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名宫娥散落的青丝。
殿内,编钟磬管之音靡靡,舞姬身姿妖娆,如同水蛇般扭动,媚眼如丝。
“陛下…”一个尖细、带着谄媚笑意的声音在御座旁响起。赵高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阶下,他身着崭新的深紫色丞相袍服,面白无须,脸上堆着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他微微侧身,两名小黄门费力地牵着一头体型健硕、毛色油亮的梅花鹿走了进来。鹿角峥嵘,温顺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金碧辉煌却气息浑浊的宫殿。
“哦?赵爱卿?”胡亥懒洋洋地抬眼,看到那鹿,咧嘴笑了,“好俊的鹿!是要烤了给朕下酒吗?”
赵高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中:
“陛下误会了。此非鹿也,乃是老臣遍寻天下,为陛下觅得的绝世良驹——千里马‘踏雪’!特来献与陛下!”
“踏雪?马?”胡亥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夸张的大笑,酒樽里的琼浆都洒了出来,“哈哈哈!赵爱卿,你今日眼神不济了?这分明是头鹿嘛!鹿角、鹿身、鹿蹄…哈哈,有趣!真有趣!”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胡亥刺耳的笑声在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高和那头无辜的鹿身上。
赵高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仿佛没听到胡亥的嘲笑。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依旧带着笑意,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森寒:
“陛下说是鹿?可老臣怎么看,这都是匹百年难遇的宝马啊。诸公…你们说,此乃何物?是鹿…还是马?”
死寂。
针落可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缓慢流逝。
终于,一个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丞…丞相所言极是!此马神骏非凡,毛色如雪,真乃‘踏雪’良驹!臣…臣从未见过如此神骏之马!” 说话的是新任的少府令,一个靠谄媚赵高上位的官员。
“对对对!是马!是千里马!” “神驹!神驹啊!” 如同打开了闸门,谄媚附和之声此起彼伏。一部分官员脸色煞白,低头不语。另一部分,则如同被扼住了喉咙,脸上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一派胡言!”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陡然响起!
是御史中丞冯劫(冯去疾族人,历史上冯去疾已自杀),他须发戟张,怒视赵高,“赵高!你欺君罔上!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此乃鹿!活生生的鹿!满殿公卿,竟无一人敢言真相乎?!陛下!您看啊!这分明是鹿!”
“是啊!是鹿!” “赵高!你意欲何为?!” 又有几个耿直的老臣站了出来,怒声附和。
赵高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眼神变得阴冷如冰。他看也没看那几个老臣,只是对着胡亥,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陛下,看来…是老臣眼花了?还是…有人老眼昏花,不识神物,更…不识时务?”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
胡亥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阶下群情激愤的老臣,又看看赵高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再看看那头茫然无措的鹿…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恐惧涌上心头。他觉得事情变得很麻烦,很无趣,打扰了他享乐的兴致。
“够了!”胡亥烦躁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吵什么吵!一头畜生而已!赵爱卿说是马,那就是马!牵下去,好生喂养!”他打了个哈欠,搂过身边的宫娥,“都退下!别扰了朕的清静!”
赵高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冰冷的弧度,深深一躬:“陛下圣明。”
他直起身,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缓缓扫过那几个面如死灰的老臣,如同在看一群死人。
指鹿为马,从来无关鹿马。这是一场权力的裸奔,一场对朝堂人心的残酷清洗。他要所有人都看清楚,在这大秦的朝堂之上,他赵高的话,才是金科玉律!皇帝的意志?不过是锦榻上的呓语!
当司马欣历尽千辛万苦,如同野人般跌跌撞撞闯入棘原秦军大营时,整个人已形销骨立,神志恍惚,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咸阳刻骨的怨毒。
棘原中军大帐,炉火熊熊,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意。
章邯听完司马欣泣血般的哭诉——宫门三日闭门羹,守卫的嘲弄,赵高的专权,朝堂的指鹿为马,以及那一路被追杀的惊魂…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重重跌坐在冰冷的青铜帅椅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手中那份刚刚收到的、措辞更加严厉、限令他十日内必须出战擒杀项羽否则诛灭三族的诏书,无声滑落在地。
“三…三日闭门…指鹿为马…追杀信使…”章邯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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