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悬挂的巨鹿周边舆图前,手指重重敲在王离长城兵团那如同铁桶般围困巨鹿的黑色标记上,又指向外围象征诸侯联军的、散乱分布的蓝色标记。
“看清楚!王离麾下,是二十万横扫匈奴、令胡人不敢南顾的长城铁军!他们吃饱穿暖,兵甲精良,以逸待劳!而我们呢?”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视帐内诸将,“齐军畏首畏尾,燕军远道疲惫,代地的张敖,不过万余新募之卒!我陈余手中这几万人,已是赵国最后能战的家底!是赵国复国最后的火种!”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锥心的痛楚:“你们以为我不想救?不想冲进去把相国、把赵王抢出来?我想!我日夜都想!可然后呢?用这数万疲惫之师,去硬撼王离的钢铁洪流?结果只有一个——全军覆没!巨鹿城破得更快!赵国最后一点复国的希望,就此彻底断绝!”
陈余的手指狠狠戳在代表巨鹿城的红色标记上,又猛地划向外围:“不救!城内兄弟…或许…”
他喉咙哽住,眼中第一次泛起压抑的水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玉石俱焚。但城外这数万将士尚存!赵国尚存!我们还能退入燕代山地,还能积蓄力量!他日卷土重来,为赵王、为相国、为巨鹿城内数十万冤魂——报仇雪恨!”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直视张黡、陈泽:
“现在冲进去,就是白白送死!就是把赵国最后的血脉,毫无意义地填进秦人的绞肉磨盘!这如同拿鲜肉去投喂饿虎!除了让老虎更饱、更强,有何益处?!我陈余今日背负骂名,非为惜命,只为给赵国——留一颗能复仇的火种!这个罪人,我来当!”
帐内一片死寂,唯有粗重的呼吸声。陈余的话,冰冷残酷,却如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几个原本激愤的将领,也颓然垂下了头。
张黡和陈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死志。张黡踏前一步,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将军大义!末将…明白了!但相国军令如山!末将等,只求将军拨付五千兵马!我们…去履行对相国的诺言!用我们的血,去告诉秦人,赵国还有人不怕死!也…也请将军记住今日之言!他日,定要为我等,为巨鹿冤魂,讨还血债!”
他重重抱拳,甲叶铿锵。
陈余看着眼前这两张年轻而决绝的脸,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邯郸意气风发的自己和张耳。
一股巨大的悲怆瞬间攫住了他。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沉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好…”陈余的声音干涩沙哑,“我…给你们五千人。都是…跟着我从常山一路杀出来的老兄弟…告诉他们…我陈余…对不住他们…”他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挥了挥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寒风如刀,割裂着巨鹿城北的旷野。
五千赵军,在张黡、陈泽的率领下,如同扑火的飞蛾,沉默地脱离陈余大营,结成略显单薄的冲锋阵型,向着巨鹿城外那铁桶般的秦军壁垒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和粗重的呼吸,汇成一股悲壮的洪流。
秦军壁垒,静默如山。
王离身披玄黑重甲,这位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王翦之孙,如同铁铸的雕像,矗立在高高的巢车之上。
他冷漠地俯视着那支冲向死亡的小小洪流,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近乎无情的弧度。
他身边,一名身量异常高大、面甲上雕刻着狰狞狼吻的裨将(涉间)低声道:“将军,是陈余的人,领头的叫张黡、陈泽,张耳的亲信部将。”
“蚍蜉撼树。”王离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传令,弩阵三轮。送他们…上路。”
“喏!”
令旗挥动!
秦军壁垒后方,早已严阵以待的弩阵瞬间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绞弦之声!那声音密集如骤雨敲打铁皮,汇聚成一片死亡的嗡鸣!
“嗡——!”
第一轮!遮天蔽日的黑云腾空而起!那是数以万计的劲弩重箭!它们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带着毁灭一切的动能,精准地覆盖了冲锋赵军的前锋!
“噗噗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恐怖的潮音!冲锋的洪流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之墙,最前排的士兵、战马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瞬间扑倒!鲜血在冰冷的土地上泼洒出大团大团刺目的猩红!惨叫声尚未完全爆发…
“嗡——!”
第二轮箭雨又至!覆盖范围更大!刚刚因前方阻滞而略显混乱的赵军中段,也迎来了灭顶之灾!人仰马翻,盾牌破碎,甲胄洞穿!生命在这钢铁风暴中脆弱如纸!
张黡头盔被一支重弩洞穿,强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尸体向后飞去!陈泽怒吼着挥舞长戈格挡,瞬间被七八支劲弩射成了刺猬,兀自挺立不倒,怒目圆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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