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项羽还沉浸在撕心裂肺的悲痛中,当楚军上下被恐慌和迷茫笼罩时,盱眙的王宫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王熊心缓缓摘下象征束缚的冕旒,露出清瘦而平静的脸庞。他走到窗边,指尖捻着一株新采的、叶脉泛着诡异幽蓝的毒草“冥蝶兰”,望向彭城方向,声音轻如叹息:“风…终于吹散了遮天的云。” 侍立一侧的“上柱国”陈婴,脸上恰到好处地挂着悲戚,袖中的手却微微颤抖——是激动。项梁在时,他位极人臣却形同虚设。如今,那压在头顶的巍峨山岳崩塌了!权力真空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
“迁都!即刻迁都彭城!” 熊心的命令斩钉截铁。这不是退缩,而是最凌厉的进攻!在楚国最脆弱、最需要主心骨的生死关头,他这位一直被忽视的“牧羊人”王,要以逆流而上的姿态,强势入主风暴眼——彭城!他要让所有楚人看到,在项梁之后,还有他熊心!此招险棋,却也为他赢得了巨大的政治声望和人心惶惶中的一线希望。
当项羽、刘邦、吕臣(陈胜旧部将领)三支楚军主力,带着未散的硝烟和沉痛的哀思,几乎是前后脚从陈留前线撤返至彭城郊外时,他们看到的,是城头已然飘扬的崭新王旗,以及城下严阵以待、归属楚王直接统辖的“卫戍军”。怀王熊心,已先一步稳坐彭城!
三支大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彭城外围驻屯:
吕臣军(实力相对最弱)驻于彭城之东,拱卫王城东翼。
项羽军(项氏核心,战力最强)屯于彭城之西,如同沉默的巨兽。
刘邦军(自成体系)则更向西,驻扎在他的老巢砀郡,如同一枚进可攻退可守的楔子。
三支劲旅,如同三把出鞘的利刃,将彭城“紧紧护卫”在中心。表面是拱卫新都,实则各怀心思,形成微妙的制衡。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虞瑶的医疗营随项羽军驻扎西郊。她看着项羽营帐中彻夜不息的孤灯,听着那压抑如受伤野兽般的低喘,心中揪痛。她带着亲自煎煮的安神汤药走进大帐。帐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勾勒出项羽如山般却微微佝偻的背影。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未散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将军…” 虞瑶轻声唤道,将药碗放在案上。
项羽猛地转身,重瞳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布满血丝:“安神?虞瑶,你告诉我,这心头的血窟窿,拿什么安?!”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巨大的悲痛和无处发泄的愤怒几乎将他撕裂。他一把抓住虞瑶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叔父…他本不该死!是轻敌?是分兵?还是…有人盼着他死?!” 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重瞳死死盯着彭城方向,那里是熊心的王宫。
虞瑶手腕生疼,却没有挣脱。她能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颤抖。她反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的拳头,声音冷静却带着抚慰的力量:“将军,悲痛蚀骨,恨意焚心。然项公在天之灵,必不愿见将军沉沦于此。彭城…已成虎穴龙潭。” 她压低声音,目光锐利,“怀王迁都之速,封赏之急…恐非只为安邦定国。陈婴眼中,已无半分悲戚,唯有…灼灼野心!”
项羽身体一震,重瞳中的疯狂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审视。虞瑶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被悲痛蒙蔽的视线。他缓缓松开手,颓然坐倒,抓起酒坛又猛地顿住,看向那碗散发着苦涩药香的汤药。
“喝了吧,”虞瑶将药碗推到他面前,指尖不经意划过他布满胡茬、冰冷的脸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活着,才能看清是谁在幕后拨弄棋局,才能…为项公讨回血债。” 她的动作和话语,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冷静与洞悉,如同黑暗中的微光。
项羽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也浇熄了一丝心头的狂躁之火。
翌日,彭城王宫。气氛庄重肃穆,却也暗流汹涌。楚怀王熊心高坐王位,冕旒珠帘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吕臣、项羽、刘邦三人跪伏阶下。
封赏开始,熊心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吕臣将军,忠勇可嘉,擢升司徒,掌教化礼乐。其父吕青,德高望重,拜为令尹,辅佐国政。” —— 吕臣父子,一个虚职司徒,一个看似位极人臣的令尹(丞相),实则被彻底架空,兵权被无声剥夺。吕臣脸色微白,叩首领命,眼中难掩失落。
“项羽将军,勇冠三军,屡立奇功,特封长安侯,食邑鲁地,号鲁公!” —— 侯爵显赫,鲁公尊荣!然而,这灿烂的光环下,是赤裸裸的夺权!项羽不再是独立统兵、威震四方的主帅,而是被纳入楚王指挥体系下的“鲁公”,兵权被实质削弱!项羽猛地抬头,重瞳之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他看向熊心,又扫过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陈婴,拳头在袖中捏得咯咯作响。就在他要爆发之际,熊心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另,项氏一门忠烈,项伯公(项羽叔父)老成持重,拜为左令尹,与吕令尹共襄国政。”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提升项伯地位,安抚项氏,也留下转圜余地。项羽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在范增(已被熊心召回)焦急的眼神示意下,他强压怒火,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谢…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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