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参闻言一怔,端起酒碗的手停在半空。刘季左股有黑痣?这他倒真没留意过。
但萧何此刻提起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联想到那“赤帝子”的传言,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瞬间窜上他的脊背。
他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点燃了他眼中压抑已久的火焰。
三更天,梆子声在死寂的沛县街道上空洞地回响。
曹参家一处隐秘的地下密室,油灯昏黄的光晕将五个人的身影扭曲地投在粗糙的土墙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要我说,还磨叽个鸟!” 樊哙那炸雷般的嗓门率先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这个满脸横肉、浑身散发着猪臊气的屠夫,蒲扇般的大手将一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狠狠拍在案几上!
“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案上几个空陶碗跳了起来,互相撞击发出脆响。
“翻墙进去!老子一刀一个,剁了那狗官县令和他那帮狗腿子!给俺妹子报仇!”他铜铃般的牛眼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赤裸裸的仇恨。
他妹子,就是被县丞家那个恶少糟蹋后,活活逼得跳了井。
“县衙有二十戍卒轮值,个个披甲持戟。硬闯?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白白送死!” 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响起,是周勃。
这个平日里靠编养蚕的竹箔为生的武夫,此刻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右手却用厚厚的麻布紧紧缠裹着——
那是去年冬天,为护着一个被强行征调去修阿房宫的寡妇,硬生生挨了秦兵戈刃劈砍留下的疤,深可见骨。
他话语不多,却字字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昏黄的灯光下,萧何的手指如同灵蛇,在摊开的沛县简陋地图上沉稳游走。
他的指尖最终停在标注着“县衙”的位置:“三日后,是县令老母出殡发丧的日子。按惯例,戍卒需分出一半以上人手,沿街布防,维持秩序,弹压可能出现的乱民。”
他的目光转向曹参,如同在确认一颗关键的棋子,“曹兄,狱中关押的那三十多个因抗税、拒服徭役而入罪的青壮,可堪一用?”
曹参眼中精光一闪,重重点头:“都是血性汉子!关着也是等死,放出来,个个都是敢拼命的狼崽子!钥匙在我手里!”
“我去!” 夏侯婴立刻解下腰间那块象征求盗身份的腰牌,毫不犹豫地拍在案上。
这个专司缉捕盗贼的年轻吏员,此刻却要肩负起将朝廷通缉的要犯(刘邦)秘密接回县城的重任。
他忽然想起一事,补充道:“对了,前日城西马市新来个贩缯(丝绸)的少年,名叫灌婴。人不大,本事不小,带着二十匹膘肥体壮的骏马落脚。看那马,都是能跑长途的好脚力!”
曹参闻言,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打破了密室的凝重:“哈哈,灌婴?有点意思。你们可还记得,那年刘季这小子,喝得烂醉闯进吕公的贺寿宴席,拍着桌子高唱‘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的狂样儿?”
他一边笑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一块折叠整齐的赤红色帛布,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露出里面似乎用炭笔勾勒的模糊图案,“该让沛县的父老乡亲们都知道知道,咱们沛县,要出真龙了!‘赤帝之子’,他回来了!”
油灯的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映照着众人眼中燃起的熊熊火焰。
樊哙舔了舔厚嘴唇,周勃握紧了缠着麻布的右手,夏侯婴的呼吸变得急促,连一向沉稳的萧何,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
一场风暴,在沛县死寂的夜幕下,悄然酝酿成型。
翌日清晨,浓重的晨雾如同湿冷的绉纱,缠绵地缠绕着泗水亭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辕门木柱。露水沉重,将辕门下的衰草压弯了腰。
萧何一身青色的官袍下摆,也被这浓重的湿气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在熹微的晨光中泛着清冷的银亮水痕。
这位气质沉稳睿智的中年文臣,蹲在泥泞的官道旁,眉头微锁,仔细查勘着地上的痕迹。
他腰间悬挂的玉组佩随着动作发出细碎而清脆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指尖拂过地面凌乱的车辙印——两道深深的轮痕歪歪扭扭地伸向东南芒砀山的方向,显示出车夫当时的仓惶。
然而,诡异的是,这混乱的辙印在延伸出约三十丈后,突然变得清晰、笔直、整齐划一!仿佛驾车之人瞬间冷静下来,精准地操控着方向。
“不是普通的劫囚溃逃。”萧何低声自语,从泥地里拈起半截断裂的箭镞。
青灰色的精铁断面在掌心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箭头带着明显的血槽,尾部的箭杆残留处,依稀可见代表郡府武库的烙印纹路。
“这是郡尉亲卫才配发的制式箭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远处,几只乌鸦被惊起,嘶哑的啼叫划破寂静,引得芦苇荡深处一阵骚动,几只野雉惊慌失措地扑棱着翅膀飞窜出来。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曹参一身玄色皮甲,风尘仆仆地勒住缰绳。
马儿喷着粗重的白气,他腰间青铜剑鞘末端系着的红缨在寒风中狂乱飞舞,露出了剑鞘上三道深刻而狰狞的划痕——那是去年追捕一伙流窜的江洋大盗时,对方首领拼死一击留下的印记。
“不知是否走漏了风声!”曹参的声音像是从冰冷的铁甲缝隙里硬挤出来,压抑着怒火,“县令下了死令,要我三日之内,提刘季的人头回去复命!否则……哼!”
他虬结的指节重重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甲胄的缝隙里,还残留着几抹暗褐色的、已经干涸的血痂——那是三天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他亲手斩杀三个试图趁乱越狱的死囚时溅上的。
萧何缓缓站起身,官靴无意识地碾过道旁半截焦黑的竹简碎片。
那上面,“戍卒”两个篆字在灰烬中若隐若现,瞬间将他拉回月前的情景:
那队经过泗水亭的闾左贫民,九百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戍卒,两个眼神飘忽、心怀鬼胎的将尉,还有押送囚车的刘邦,当时脸上那一抹意味深长、难以捉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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