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殿外阴沉的天空,又压低声音补充道,“而且……据闻项燕之子项梁,在会稽也已蠢蠢欲动,招兵买马,身边……还跟着个据说能刮骨疗毒、手段通神的女医者……”
陈胜的眉头紧紧锁起,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笼罩心头。
数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摧折了宫中新栽的梧桐嫩枝。
陈胜正坐在案前,用名贵的螺子黛小心翼翼地勾画冕旒上玉藻的排列。权力的琐碎正在消磨他的锐气。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案头一卷摊开的普通竹简上。不知何时,也不知是谁,竟用鲜艳的朱砂在竹简的空白处批注了一行小字,那红色刺眼得如同凝固的鲜血:
医者难自医,王侯终成灰。
陈胜的手猛地一抖,螺子黛在竹简上划出一道扭曲的黑痕。这字迹……这内容……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他心底最隐秘的恐惧。
他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大殿空荡,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跃。
盛夏的蝉鸣撕心裂肺,仿佛要撕裂陈宫华丽的帷幕。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了正在议事的大殿,守卫竟未能阻拦——是赵五!
他穿着当年在阳城佣耕时那件破烂不堪、打满补丁的葛布短衣,衣襟处那个代表骊山刑徒身份的“骊”字烙印,在光鲜亮丽的宫殿中,比王座上的玄鸟图腾更加刺眼夺目!
“阿涉!陈王!”赵五对殿内肃立的文武大臣视若无睹,他高高举起手中攥着的半块发霉长满绿毛的黍饼,饼上蛀出的虫眼清晰可见,声音嘶哑却充满一种不合时宜的亲昵,“你瞧!你瞧瞧!当年在大泽乡,你说等富贵了,要请俺吃白面馍!管够!你看这饼都长虫了!俺……俺一直给你留着呢!”
殿内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廷尉脸色铁青,怒喝一声:“放肆!刁民安敢惊驾!” 手中的青铜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锋瞬间架上赵五那肮脏的脖颈!
然而,这寒光闪闪的利剑,却斩不断满殿勋贵大臣们充满嘲讽和鄙夷的哄笑声。
老贵族屈庸袖中的龟甲无声地裂开了一道更深的缝隙。
他瞥见王座之上,陈胜冕旒上的玉藻因主人身体的剧烈颤抖而疯狂碰撞,发出细碎密集如同碎冰迸裂般的声响。
陈胜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中翻腾着屈辱、愤怒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慌。
当夜,暴雨更加猛烈,疯狂冲刷着白日赵五站立过的丹墀,试图洗去那卑微身影留下的痕迹。
陈胜独自对着巨大的铜镜,一件件卸下沉重的冕服和冕旒。镜中映出的,是一张被权力侵蚀而显得疲惫和陌生的脸。
恍惚间,铜镜光滑的表面扭曲、变幻,竟浮现出大泽乡那夜的景象:瓢泼大雨中,九百戍卒围着一堆湿柴勉强点燃的篝火,冻得瑟瑟发抖。
赵五正笨拙地用宽大的棕榈叶替他遮挡风雨。
篝火对面,葛婴从阴影中大步走出,带着爽朗的笑,抛来一块还带着牙印的硬黍饼:
“陈兄,快垫垫!你说这饼上被虫蛀出的眼儿,歪歪扭扭的,像不像咱们楚地的舆图?指不定是老天爷给的暗示!”
“王上!不好了!” 宦者令带着哭腔的尖叫如同利刃,猛地刺破了这短暂而温暖的幻象!
陈胜悚然惊醒!他发现自己紧握的拳头里,不知何时竟攥着一小片带着血腥味的黍饼碎屑——正是白日赵五被粗暴拖走时,挣扎着塞进他袍袖里的!
更诡异的是,那干硬的碎屑中,竟包裹着半粒未曾融化的、鲜艳的朱砂!在摇曳的烛火下,这半粒朱砂诡异地滚动、凝聚,最终在碎屑表面形成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小篆——
“楚”
三天后,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传来:云梦泽畔,漂来了三十具浮肿的尸体。每具尸体的口中,都被粗暴地塞着一个雪白的、象征着“富贵承诺”的白面馍馍!
唯独赵五的尸体,消失无踪。
只在陈宫最高的檐角之上,发现了一只用新鲜棕榈叶精巧编织的鹧鸪鸟——那正是当年在阳城佣耕时,他们用来在田间地头秘密传递信号的独特信物!
它静静地悬挂在那里,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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