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头戴崭新的冕旒,十二串玉藻随着他身体的微颤而剧烈晃动,碰撞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葛婴背上那些被荆棘勾出的、纵横交错的旧伤疤上——其中一道斜贯肩背的狰狞长疤,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去年深秋,在阳城佣耕时,一个凶狠的秦吏挥鞭抽向自己,是葛婴毫不犹豫地扑上来,用后背替他挡下了那浸过盐水的毒鞭!
阶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冲出人群,是当年同在阳城佣耕的赵五!
他扑倒在地,指着葛婴背上的伤疤,声音带着哭腔嘶喊道:“阿涉!王上!您看看!看看葛大哥背上这疤!那是替你挨的啊!去年深秋……”
“住口!”陈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火的青铜剑骤然出鞘,冰冷、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赵五的哭喊,“楚法如山!军令如山!今日若赦葛婴僭越之罪,明日何以号令三军?何以服众?何以定鼎天下?!”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寂静的祭坛上,也敲打在吴广和所有老兄弟的心上。
随着陈胜冷酷的手势挥下,祭坛两侧的羽林卫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瞬间穿透了葛婴的胸膛!
“噗嗤!”
滚烫的血花在阳光下迸溅开来,有几滴不偏不倚,正溅落在屈庸再次呈上的那枚玄鸟玉璧之上。
温润的白玉衬着刺目的猩红,那血珠溅开的形状,竟宛如一只泣血的凤凰!象征着不祥与牺牲的图腾,在权力的祭坛上凝固。
葛婴的身体晃了晃,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释然或嘲讽的弧度,最终却只是喷出一口血沫,重重地倒在了他曾经誓死追随的兄弟脚下,倒在了他亲手点燃却又亲手熄灭的“王旗”旁。
他的眼睛望着陈县灰蒙蒙的天空,渐渐失去了焦距。
夜雨滂沱,无情地冲刷着陈宫新砌的朱红宫墙,仿佛要洗去白日祭坛上的血腥。
陈胜独自坐在空旷冰冷的大殿深处,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琉璃瓦的单调声响。
他缓缓卸下沉重的冕旒,将葛婴遗下的那柄青铜剑浸入一盆浓烈的药酒之中。药酒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试图掩盖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的手指摩挲着剑格处缠绕的、早已褪色的麻布条。
布条因年深日久而变得脆弱,在他无意识的摩挲下突然散开了一角,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用木炭写就的三个字——“苟富贵”。
一年前,在泥泞的田埂上,他的脚被锐石割伤,鲜血直流,是葛婴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的衣襟为他包扎,并在布条上写下了这三个字,旁边还画了个笑脸。
那是他们对苦难生活最朴素的期许,也是对彼此最真挚的承诺。
“富贵……”陈胜喃喃自语,指尖划过那稚拙的字迹,冰凉的触感却灼烧着他的心。
殿外,宦者令尖利急促的嗓音突然划破雨幕,带着狂喜:“王上!捷报!周文将军神勇!已破颍川!直逼函谷!”
陈胜猛地抬头,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新的野心光芒取代。他抚摸着案上那枚象征水军大权的云梦虎符,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然而,就在他指尖划过符身一处细微的凹痕时,借着烛光,他竟发现那里刻着几个极其细小、几乎难以辨认的楚篆古字:
凤鸣九皋,声闻于天。
一股莫名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这古老的箴言,是吉兆,还是……警示?
殿门被推开,吴广穿着沾满泥浆的草鞋大步走了进来,踏碎了丹墀上积聚的雨水。
他指着悬挂的巨大舆图上标记着“敖仓”的位置,声音洪亮:“王上!给周大哥(周文)运送粮草的船队已备妥!都是从云梦泽调来的好手,水性娴熟!”
他粗糙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腰间的棕榈绳,那绳子上,还别着半块早已发霉变硬的黍饼——那是举事前的口粮,他一直舍不得扔。
陈胜看着他腰间那半块黍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华丽合身的新制玄纁冕服,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突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和难以言喻的感慨:“去岁此时,朕……我与葛卿,还在大泽乡的泽畔,用湿柴烤那又瘦又柴的田鼠,吃得满嘴是灰。”
吴广愣了一下,也跟着咧嘴笑了,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可不是!那田鼠肉,嚼半天也嚼不烂,还一股子土腥味!哪有现在……”
他的话没说完,笑容却慢慢僵在了脸上。他想起了葛婴,想起了祭坛上飞溅的血花。大殿里一时只剩下雨声。
楚国老贵族屈庸颤巍巍地捧着占卜用的龟甲,在香火缭绕中虔诚地炙烤。
突然,“咔嚓”一声脆响,龟甲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
屈庸凑近细看那裂纹走向,苍老的脸上血色尽褪,枯树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陈胜赐予他的玄鸟玉佩,声音带着不祥的颤音:
“王上……此兆……此兆主‘火焚离宫’啊!大凶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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