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些将领眼中闪烁着对权力的渴望,那些士卒脸上写满了对他的狂热崇拜,那些流民眸子里盛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一股足以焚毁理智的热流在他血脉中奔涌、咆哮。
他有两个选择:寻一个血脉高贵却早已失势、易于操控的楚国王室后裔作为傀儡牌位,供于神坛,自己隐于幕后,掌控实权;抑或,踏着眼前这由自己亲手点燃、已成滔天巨浪的民心与军势,将这首义之功、麾下百万之众的忠诚,直接化为铸就自己王冠的基石!
权力的诱惑如同最醇烈的美酒,答案已在他灼烧的眼底不言自明!
他猛地高举手中那柄象征着力量与征服的太阿剑,剑锋直指苍穹,声音如同惊雷,震得大殿梁柱上的积灰簌簌落下:
“暴秦无道!荼毒天下!今我陈胜,顺天应人!自今日起——陈胜王!”
“陈胜王!万岁!”
“张楚!万岁!”
阶下,将领们的铠甲随着跪拜发出沉重而整齐的碰撞声,这声音让陈胜恍惚间回到了大泽乡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九百戍卒抖落身上象征奴役的锁链时发出的哗啦声。
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拥戴声中,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阶下吴广腰间那条熟悉的葛布腰带——那是举事当夜,在篝火旁,两人用从沼泽边采来的坚韧棕榈叶,亲手拧成绳索,后来吴广又将其改制成了腰带。
这简陋的带子,是他们从微末中崛起的见证。
陈胜心中一动,太阿剑的剑尖轻轻一挑,屈庸手中捧着的玄鸟玉璧便飞了起来,不偏不倚,璧孔恰好框住了吴广那张朴实、被烈日晒得脱皮的方脸。
“吴卿,”陈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以为如何?”
他问的既是这玉璧,更是这称王之事,更是他们兄弟未来的路。
吴广愣了一下,习惯性地挠了挠被晒得红肿脱皮的后颈,憨厚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俺……俺就记得那夜篝火旁,烤着田鼠,陈兄你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忽然咧嘴一笑,带着雇农特有的直爽和狠劲,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漆木案几上,将一只精致的漆耳杯震得粉碎!
“管他娘的什么龟甲卜筮,什么王族贵胄!这天下,该是俺们种田人的!陈兄你带着俺们打下的,就是你的!”
他的话语粗粝却充满力量,如同他腰间的棕榈绳,坚韧不拔。
几乎在陈胜于郢陈大殿剑指苍穹、自号“张楚王”的同时。千里之外的东城。
征尘满身的葛婴勒住疲惫的战马,驻于城下。他身后,是同样疲惫却士气高昂的部众,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东城已克,这淮泗之地的重要据点被踩在脚下。
然而,亲手点燃了这片反秦烈焰的葛婴,心头却沉甸甸的,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重压。
起义的烈火如野火般四处蔓延,各路人马啸聚山林,却号令不一,各自为战,如同一盘散沙。
葛婴有着比陈胜更敏锐的军事和政治嗅觉,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嗅到了这看似浩荡洪流下潜藏的致命危机——
若无一面能凝聚天下人心、让四方豪杰归附的王旗,这看似汹涌的浪潮,终将被暴秦坚固的铁壁分流、击碎、吞噬殆尽!
“将军,”一名心腹校尉策马上前,指着城内一处虽略显破败但已打扫干净的院落,低声道,“找到了,襄强。确系楚怀王远支,血统可考,只是……”校尉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久困闾巷,形容枯槁,畏畏缩缩,恐难当大任。”
葛婴翻身下马,沉着脸踏入院落。
一个穿着浆洗得发白、样式陈旧的楚式深衣的中年男子,被几名士卒半推半搡地带到他面前。
此人面色蜡黄,眼神躲闪,身形佝偻,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正是所谓的楚王后裔襄强。
看着眼前这个瑟缩如鼠的男人,葛婴心中掠过强烈的失望,这与他心目中能凝聚楚魂的英主形象相去甚远!
但旋即,一个更强烈的信念压倒了失望——名分大义!
在这乱世之初,没有什么比一面正统的旗帜更能迅速聚拢人心!
楚地遗民心中,流淌着对故国深沉的怀念。扶苏已死,项燕殉国,唯有真正的楚王血脉,才能唤起最原始、最强大的力量,让散沙凝聚成撼动山河的巨岩!
“请楚王!” 葛婴再无丝毫犹豫,轰然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而坚定。
他身后的将士们,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在简陋的庭院内回荡:“请楚王!”
一场仓促却庄重的拥立仪式就此展开。
葛婴亲手为仍在瑟瑟发抖的襄强披上一件临时赶制、略显粗糙的赭黄色王袍,将他扶上象征性的主位。
那一刻,葛婴仿佛看到一面凝聚着旧楚遗魂、寄托着复国希望的崭新王旗,正在淮泗大地上冉冉升起,猎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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