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县,大泽乡。
苍穹仿佛被巨斧劈开了一道永不愈合的创口,暴雨已倾泻七日七夜,无休无止。
浑浊的雨水顺着茅草屋檐的破隙成串滴落,砸在屋内角落的陶罐里,积成浑浊的水洼。水面漂浮着枯黄的草屑与不知名的虫尸,散发着潮湿腐烂的气息。
陈胜蹲在漏风的草屋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粗糙的掌心紧攥着那柄简陋的青铜剑柄,汗水早已将剑柄上的简陋纹路浸得发黏。
刺骨的寒气从冰冷的剑身透入骨髓,甚至在剑刃上凝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却浑然不觉。
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如同两点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远处监军官帐中摇曳的灯火——
那里飘来炙烤羊肉的焦香与美酒的醇厚气息,与草屋内九百名闾左戍卒手中捧着的、散发着霉味的粗粟粥形成了刺眼而残酷的对比。
潮湿阴冷的草屋内,九百名衣衫褴褛的戍卒蜷缩在滴水的墙根下,裹着早已被雨水浸透、冰冷刺骨的麻布单衣。
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因冻疮或鞭伤而痛苦地咬着牙关,但无人敢发出明显的呻吟。
死寂中弥漫着绝望与恐惧。陈胜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群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同伴,最终落在吴广那双赤裸的脚上。
那双脚在泥水和寒冷中浸泡多日,脚趾早已溃烂发紫,脓水混着暗红的血痂,更可怖的是,被水蛊虫蛀出的细小孔洞密密麻麻,如同蜂窝一般遍布脚背。
吴广似乎感受到了陈胜的目光,也感受到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突然撕开脚上那条渗着黄水和血水的破旧裹脚布,将那狰狞腐烂、散发着恶臭的双脚高高举起,暴露在众人面前!
“公等遇雨!”吴广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浓重的楚地口音,刻意拔高,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劈开了草屋内的死寂,在漏雨的梁柱间激烈回荡,“皆已失期!秦法——失期当斩!”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戍卒们的心头,让许多人身体猛地一颤。
死寂被打破,无形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凝聚。
吴广环视一周,看到众人眼中升起的惊惶,继续加温,声音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力量:“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
他猛地指向监军官帐的方向,“等死,死国可乎?!与其像猪狗一样被拖去砍头,不如拼个鱼死网破!”
角落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卒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佝偻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颤抖着手中的竹杖,嘶哑地试图劝阻:“吾等……吾等贱命,岂敢悖逆天威……秦律森严……”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如闪电般劈下!
“嚓!”
吴广的佩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地劈断了老卒手中的竹杖!
刀锋划过空气的刹那,带起的劲风竟将旁边火塘中微弱的火苗猛地卷起,几点炽热的火星迸溅而起,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光痕,映得草屋内众人骤然收缩的瞳孔中,只剩下冰冷的刀光和吴广那张因激愤而扭曲的脸庞。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吴广厉声重复着这句石破天惊的质问,刀刃在跳动的火光中泛着冷冽致命的银芒,直指苍天!
断裂的竹节滚入火堆,“噼啪”一声爆出几点更亮的火星,恰似即将燎原的星火。
这火星,这刀光,这振聋发聩的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种,瞬间点燃了九百戍卒心底积压已久的恐惧、愤怒与绝望!
“等死,死国可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压抑的低吼开始汇聚,最终化作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冲破了茅草屋顶,在茫茫雨夜中激荡!九百双眼睛里,麻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的疯狂火焰。
次日清晨,暴雨初歇,天空依旧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蕲县简陋的市集上,泥泞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光,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未散尽的恐惧。
一个庖丁在市集角落熟练地剖开一条刚捞上来的肥鲤,刀刃划过鱼腹的瞬间,他猛地发出一声惊叫,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
只见一卷鲜艳的丹红色帛书,竟从滑腻的鱼腹中缓缓滑出,“啪嗒”一声落在沾满鱼鳞和血水的案板上!
在湿冷的晨光中,那帛书自动展开,露出三个用古老篆文书写的、殷红如血的大字——
陈 胜 王!
刹那间,整个喧闹的市集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死一般寂静!
正在分发粟粥的戍卒们,捧着破碗的手僵在半空,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站在粥桶旁的陈胜!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眉骨滴落,更衬得他此刻的神情莫测。他自己也愣住了,看着那卷诡异的丹书,心脏狂跳。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凄厉而悠长的赤狐啼鸣,划破寂静,惊动了整个蕲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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