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金沙滩前薄雾未散,林冲早已在水军头领引领下匆匆登船离岸。只见八百里水泊烟波浩渺,芦苇丛中惊起数只白鹭,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荡开圈圈涟漪。船公发力摇橹,橹声欸乃,打破这黎明时分的寂静。
昨日便得山下朱贵酒店传回准信,言道林教头家眷今日必到梁山。林冲一夜辗转反侧,几乎未曾合眼,脑海中尽是娘子张贞娘温婉的容颜和往昔家中温馨的点滴。这半年间,他颠沛流离,几度在生死边缘挣扎,受尽屈辱艰险。如今总算熬到了苦尽甘来,能与家人团聚的时刻,那份期盼与激动,在他胸腔中翻腾不休,几乎要破胸而出。
“这下可好了。林教头一家今日得以团圆,寨主想必也要归山了。”
聚义厅前,收到林冲已下山迎接的消息,闻焕章捋着颔下几缕长须,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意,对身旁并肩而立的王进说道。
“正是此理。”王进重重点头应和。这位敦厚的教头脸上也露出深深的欣慰之色,为兄弟的团聚由衷高兴。“贤弟他历经磨难,受尽高俅那厮陷害,刺配沧州,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一路坎坷,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时辰不早了,王教头,我们也该动身下山去迎候寨主了。”闻焕章抬头看了看天色,但见东方既白,红日将升,便出声催促道。
王进颔首,随即点齐几名精干的随从。一行人翻身上马,动作利落整齐,显是训练有素。马蹄踏着蜿蜒的山路,扬起阵阵轻尘,朝着山下疾驰而去,清脆的蹄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林间飞鸟。
众人来到山下的朱贵酒店处等候。。朱贵早已得了消息,满脸堆笑地快步迎出店门,一面热情招呼小厮们赶紧烫酒出来,给众人分酒暖身,驱散清晨的寒意;一面对神情焦灼、频频踮脚向远处官道张望的林冲宽慰道:“教头莫要心焦,嫂子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抵达。且先喝口酒暖暖身子,驱驱这清晨的寒气,也好定定神。”
林冲接过朱贵递来的粗瓷碗,感激地点点头,仰头便灌下一大口。这酒是梁山自酿的烧刀子,入口辛辣,一股热辣的酒意自喉头滚落,瞬间在胸腹间弥漫开来,带来些许暖意,稍稍平复了他那紧绷如弦的心绪。
“劳烦兄弟挂心了。”林冲放下酒碗,向朱贵拱了拱手,面带歉意道:“我与娘子半年未曾谋面,音信杳然,生死未卜,心中实在思念得紧,不免失态,让兄弟见笑了。”
朱贵连忙摆手:“林教头情深义重,乃真性情中人,我等兄弟都佩服得很呐!”
正说间,忽见官道的尽头尘土微扬,一伙人簇拥着几辆风尘仆仆的马车,正缓缓行来!当先一骑正是时迁,他那瘦小的身影在马背上显得格外伶俐,老远便朝这边挥手。
林冲一眼瞥见,心中猛地一跳,再也按捺不住,拔腿便向车队狂奔而去,恨不得插翅飞过去。马车里,正掀开帘子一角好奇打量外间景致的小丫鬟锦儿,眼尖地认出了那个疾奔而来的熟悉身影,立时激动地拽着张贞娘的衣袖,带着哭腔喊道:“娘子快看!是老爷!是老爷来了!老爷来接我们了!”
张贞娘闻言,心头剧震,慌忙探身,素手微颤,一把掀开车前那厚重的布帘。目光急切地越过人群,恰恰与奔至车前的林冲那饱含深情的视线相接。刹那间,半年来担惊受怕、孤苦无依的万般委屈,无尽的刻骨思念,齐齐涌上心头,化作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双眼,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林冲已快步抢到车前,伸手稳稳扶住正欲踉跄下车的张贞娘。夫妻二人四目相对,咫尺之遥,千言万语堵在喉间,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泪眼相看,双手紧紧相握,仿佛要将这半年的分离都握进骨血里。小锦儿此时也已跳下车,看着自家主人主母这般劫后重逢、相顾垂泪的情景,她自己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簌往下掉,心里头又是替他们欢喜团圆,又是心疼他们各自受过的苦楚煎熬。
“官人……”张贞娘声音哽咽,几乎不成调,纤纤玉指紧紧抓住林冲结实的手臂,指节泛白,仿佛怕他再次从眼前消失,“此番……此番可万万……不能再离我而去了……”
她心中原本积压了无数委屈与苦楚,想要对丈夫细细倾诉,然而话到嘴边,看着他同样憔悴却写满愧疚的脸庞,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深知,若将这些苦水倒出,只会徒增官人的痛苦与愧疚,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泣音的、卑微而深情的祈求。
林冲亦是满面愧疚与疼惜,心如刀绞。他轻轻将妻子拥入怀中,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在她耳边低沉而坚定地承诺道:“娘子放心,苍天垂怜,如今总算团聚,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娘俩半步了。便是刀山火海,也在一处!”
不远处,闻焕章、王进、朱贵等人静静望着这感人至深的一幕,脸上无不露出欣慰宽怀的笑容,为这对患难夫妻终得团聚而感慨。几个随行的喽啰也不禁抹了抹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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