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的夜,黑得似一匹浸透了墨的绸子,连星子也缩进云缝,不敢露头。时迁伏在蔡京私宅外一株老槐树上,指节紧扣粗糙树皮,掌心沁出的冷汗,把那树皮的纹路渍得发亮。他死死盯着那两扇朱漆大门,门上铜兽环在月色下泛出冷光,活脱脱是蔡京那张阴鸷的脸相。
“这老贼的宅子,巡哨竟这等严密。”时迁暗骂。他虽是做惯了这行,大户人家也偷过不少,可如此龙潭虎穴,究竟头一回闯,加上身上伤病未愈,心里不免有些发虚。但见府墙之上,五步一哨,刀鞘相碰之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时迁不由得心跳如鼓。
他深吸一口气,自腰间掣出飞爪。这物件随他出入多少险地,今夜却莫名觉得手心发粘。梁山在东京根基尚浅,前几日又因林娘子的事与高俅结下死仇,此番若失手被擒,非但自家性命难保,更会连累赵复等弟兄藏身之所。“莫慌,时迁,你可是贼祖宗!”他自勉一句,目光如钩,专等守卫交班的间隙。
恰见西墙下两个守卫转身接同伴递来的热茶,时迁手腕疾抖,飞爪“嗖”地飞出,不偏不倚搭住墙头青砖。他双足在树干上一蹬,身形如一片落叶荡起,悄无声息地落入府内暗影之中。甫一落地,便蜷身缩首,耳根急颤——远处有家丁脚步声,厨房那厢飘来油烟气味,无不在提醒他:这一步一印,皆是鬼门关。
他贴墙根疾走,轻巧如夜猫。经过花园时,忽闻假山后传来丫鬟低语,时迁猛刹身形,心几乎跳出腔子。“你说老爷把那海东青看得比命根子还重,当真如此稀罕?”“谁知哩!只听说后日花船游京,老爷要携去炫耀。”“花船走水路吧?我听管家说,有一段要出东京城哩……”
时迁眼前蓦的一亮。花船游京、水路出城——这二事如两道电光,劈散他心中郁结。梁山众人正苦无出路,若得借花船遁走,实是天赐良机。他强压激动,继续潜行,心下已开始盘算如何速报赵复。
一路险而又险,终抵藏匿海东青之处。房外竟有四名侍卫把守,时迁无从正面闯入,便翻上屋顶,轻揭瓦片,猱身钻入,自梁上悬身而下。
只见房内当间一个金丝缠绕的笼中关着一只大禽,神姿凛然,必是海东青无疑,此刻正自酣眠,未觉人来。另一侧却悬一具朴素小笼,内有几只小鸟犹自醒着,几双豆眼直瞅着从天而降的时迁。
时迁屏息蹑足,方欲探手取笼,一只雪白小鸟忽发清啼。时迁手臂僵在半空,浑身寒毛倒竖。他死盯着那神鸟,心中暗祷:“祖宗,莫再叫了!再叫时,你我皆休!”那鸟竟似通灵,或许知道时迁是来救它的,又或真有哲宗皇帝在天之灵护佑,果真止了声,只拿黑豆般的眼珠盯他。
时迁小心以齿衔住鸟笼,仍缘梁柱攀出。一路避过巡哨,循原路返回。翻出蔡府高墙那刻,他长吐一口浊气,夜风拂面,竟有再生之慨。他看了看笼中神禽,复思及花船消息,脚步愈急——须速将此二事报与赵复。
次日清晨,天微放亮,赵复已在住处往复踱步。他穿一领粗布长衫,发髻随意束在脑后,眼底血丝密布,显是一夜未眠。时迁夜探蔡府,至今未归,他心下如压巨石,坐卧难安。
“大哥宽心,时迁兄弟手段高强,必无闪失。”旁立李四见他焦虑,出声安慰。赵复却摇头,眉间锁得更紧:“东京非比梁山,蔡京老奸巨猾,府中戒备森严,时迁若有个万一……”
正说时,房门轻启,时迁携一鸟笼闪入,面带倦色却难掩兴奋:“大哥!得手了!神鸟在此!”赵复猛转身,抢步上前捉住时迁胳膊,声线微颤:“兄弟无恙否?可曾受伤?”时迁摇头,将鸟笼置于桌上,又把花船之事细说一遍。
赵复听罢,眼目骤亮。他盯着桌上神鸟,复思及时迁所言“水路出城”,手指无意识叩击桌面。花船游京,人流杂沓,守备必然松懈,若能借此船脱身,确是良机。然则谁人调度花船?船主又岂肯冒险相助梁山?
他在屋中来回踱步,脑海中闪过无数人名——东京官员多与高俅、蔡京流瀣一气,江湖朋友则远在城外,一时竟无合适人选。正自焦灼,忽有一名跃入脑海——李师师。
李师师,东京花魁魁首,不仅容色倾国,更兼才华横溢,且素有侠义心肠。
然赵复又生犹豫。他与李师师素昧平生,仅凭一面之缘,岂能说动她冒险相助?况李师师名动京师,求见者络绎不绝,自家一介无名之辈,恐难睹其面。“大哥,思量甚么?”张三见赵复久默不语,忍不住发问。赵复叹一口气,将所想道出。
“李师师?那名妓?”时迁皱眉,“闻说此女眼界极高,等闲难见。”赵复颔首:“我知艰难,然此是目下唯一生路。闻说李师师雅好文墨,明日我便往谒,或有一线之机。”他眼神渐坚——为梁山兄弟,为林娘子一家,纵只有万分之一的指望,也须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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