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头,道你忍气吞声,便能换安稳?道你赤胆忠心,彼辈便放过你?”赵复声调陡扬,振聋发聩,“错!大谬!当你存在,哪怕无意挡道,或仅彼等一时兴起,便如碾死蝼蚁般,将你无情碾碎!你之隐忍,换不来怜悯,只招致更酷烈之摧残!”
“这……”林冲惊得瞠目结舌,欲驳无言,只觉赵复言语如条条钢鞭,狠狠抽打他旧日认知。东京街边乞丐、被官兵欺凌的小贩、刺配途中所见惨状……一一浮现。是啊,这世道,何曾公平!
“俺……俺只想做个良民……”林冲声若蚊蚋。
“良民?”赵复一声冷笑,悲凉入骨,“这世道,还容得下良民么?你想做良民,那些官老爷,可曾给你机会?他逼你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今至梁山,难道还要抱着那‘良民’痴梦?”
林冲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赵复之言如利刃,剖开他心底最不愿直面的伪装。他痛苦抱头,十指深陷发间。
“俺……俺该当如何?”他终于挤出此问,声含绝望与渴盼。他如怒海迷舟,赵复之言虽刺耳,却似指了条路,虽前路茫茫。
赵复见林冲挣扎苦痛,心下了然。知其心坚冰,正自消融。缓下语气,温言道:“林教头,你之苦,俺懂。你之恨,俺亦明。然光有苦恨,不足恃也。不可永溺旧日阴影,不可永为仇恨所噬。”
他略顿,目光转坚:“须明白,你所受之苦,非独你一人之苦!这梁山上,哪个兄弟无血泪往事?哪个不是被那昏君奸臣逼上梁山?俺等聚此,非为逃遁,更非打家劫舍、祸害乡邻!俺等是为活命!是为自家,更为那似俺等受苦受难的百姓,争一条生路!”
“生路?”林冲茫然抬头,“落草梁山,也算生路?”他骨子里,“贼寇”终是贬斥,与“良民”水火不容。
“为何不算?”赵复反诘,目光如炬,“谁定落草必为贼寇?谁定官府必是正朔?林教头,且问,这天下,是谁家天下?”
林冲一怔,脱口道:“自然是……大宋官家天下。”
“错!”赵复斩钉截铁,“天下,乃兆民之天下!非某一皇帝、某一权贵之私产!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百姓,方是江山根本!无百姓稼穑,何来粟米布帛?无百姓浴血,何来江山稳固?然今之肉食者,可曾顾念百姓死活?只知剥民脂膏,贪图享乐,视百姓如草芥!”
赵复起身,行至窗边,望那风雪梁山,声激云霄:“林教头听真!俺梁山聚义,所奉之‘义’,非仅兄弟私义,更是‘替天行道’之大义!此‘天’,非那高高在上之徽庙官家,乃天下黎民百姓!俺等所行之‘道’,便是教那受苦受难之民,有饭吃,有衣穿,有屋栖,不受贪官污吏之欺!”
“这……这便是……”林冲喃喃,眼中渐起异样光芒。赵复之言,如一道霹雳,劈开他心中迷雾,现出一片前所未见之天地。
“此乃俺心中道理,”赵复转身,目光灼灼,“天下乃兆民之天下,史册乃兆民所书!凡悖逆兆民、欺压黔首之朝廷,终将被倾覆!俺等所为,便是聚拢一切受压榨、受盘剥之力,汇成一股足以撼动此朽木朝廷之洪流!俺等非仅为己雪恨,更为天下百姓,打出一个清平世界!”
“为天下百姓……打出清平世界……”林冲反复咀嚼此言,一股前所未有之热流,自心底涌起,遍行四肢百骸。他仿佛见无数受苦百姓面孔,听其渴求解脱之呐喊。念及自身遭际,岂非受压迫之写照?若天下百姓皆能如赵复所言,同心戮力,是否便少些似他之惨剧?
“然则……”林冲仍有疑惧,“仅凭梁山数千弟兄,如何敌朝廷百万雄兵?岂非以卵击石?”他历官场,深知朝廷之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赵复豪气干云,“林教头须看破,这天下,早非铁板!百姓之怒,如地底奔突熔岩,只待一点火星!俺梁山,便是那火星!俺等在此树起‘替天行道’大旗,便是告喻天下受苦百姓,此处有生路,有指望!只要俺等坚忍不拔,投奔者必众,俺等之力必雄!”
赵复行至林冲面前,伸手按其肩,那掌温厚有力:“林教头,你枪棒之技,冠绝寰宇。你之骁勇,名动江湖。然你一身本事,难道只用于私仇?岂不想用它护佑那似你浑家般弱女?用它扶助那似你般受欺百姓?用它打出一个真正公道之新世道?”
赵复之言,如一声声战鼓,擂在林冲心坎。其眼神,自初时迷茫苦痛,渐转清明坚定。他望着赵复那双满含信念的眼眸,心中死灰,似被重新点燃。
是了!他这身本事,岂能仅报私仇?若只杀了高俅、陆谦,便能改换世道?怕是不能!杀一高俅,复有千百高俅!唯有根除这朽烂世道,方教天下百姓得享太平,教他浑家之悲剧不再重演!
他念起张氏,那温婉女子。若能为天下女子争得不被权贵欺凌之权,为天下人家争得安生度日之境,方是对浑家最好慰藉,方比那快意私仇更有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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