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溪村日头刚过晌午,晁盖庄院内却笼着一股沉闷。几株老槐树下,晁天王背着手来回踱步,脚下青石“咚咚”作响,掌中祖传朴刀攥得刃鞘泛白。
“学究,你道那梁山赵复,端的甚路数?”晁盖忽地驻步,声含焦躁,“西溪村距此不过十里,魏忠说杀便杀了,连他小舅子是县中主簿也浑不顾忌——莫不是个失心疯的?”
吴用坐于石桌旁,指尖捻着算珠,半晌未动。他推了推旧木簪,眉头紧锁如麻:“保正少安。此人能一鼓夺梁山,又雷厉风行铲除魏忠,绝非莽夫。依小生看,其敢动魏忠,非是有所凭恃,便是……全然未将县衙放在眼内。”
“未将县衙放眼里?”晁盖声调陡扬,“他莫非不怕官军剿捕?魏忠虽不是个东西,终是朝廷所任保正,杀官等同造反,岂同儿戏!”
“造反?”吴用冷笑,指尖轻点算珠,“梁山泊八百里水荡环绕,官军几番征剿?哪次不是损兵折将?赵复敢踞此立寨,又斩魏忠,怕是早料定官府不敢轻动。”
他略顿,压低声线:“然则……保正,魏忠虽该杀,却是本县主簿的姐夫。有此干系,县衙断不会无声无息。更要紧的是——”吴用抬眼,目光凝重,“西溪村近在咫尺。赵复既能杀魏忠,安知他日不觊觎东溪村?吾等虽有些根基,若与梁山六百虎狼硬撼,恐难讨得好去。”
晁盖眉头拧成疙瘩。他坐镇东溪村十载,仗义疏财,黑白两道俱给三分薄面。可赵复之名,近日如风卷郓城,传其十五岁杀官举事,麾下皆虎贲之士,连王伦亦被逐走——如此凶神,岂能不防?
“依你之见,当如何?”晁盖跌坐石凳,抄起粗碗灌了口凉茶,“莫非坐以待毙?”
吴用捻须,眼珠微转:“依小生看,莫若先探县衙口风。魏忠乃主簿妻弟,主簿必不肯干休。且看县令作何计较,若县里欲动梁山,吾等不妨助拳;若县衙畏葸,吾等亦须早备,广募人手,加固庄院。”
“探口风?”晁盖摩挲颔下短髯,“寻哪个妥当?县里那起官儿,滑似泥鳅,无利之事,谁肯吐实?”
“宋江。”吴用吐出二字,“宋押司在县衙行走,与雷横、朱仝二都头交厚,消息最是灵通。且其为人四海,平日与吾等多有往来,托他打探,必不推辞。”
晁盖拍案:“着啊!怎忘了公明贤弟!”立唤庄客,“速备厚礼,随俺去郓城拜会宋押司!”
郓城县衙外茶肆,宋江身着青布直裰,轻摇折扇,听罢晁盖来意,面上堆起惯常笑意,眼角皱纹绽如菊瓣。
“晁天王宽心,些须小事,包在宋江身上。”宋江搁盏,语声温煦却自有分量,“魏忠之事,县衙近日议论纷纷。然内中细情,还须问过雷、朱二位都头——他二人值守衙前,消息最为真切。”
他略顿,续道:“天王且回庄静候,小弟这便去寻他二人。但有准信,立时奉告。”
晁盖起身叉手:“有劳公明贤弟!事后定当厚报!”
“天王见外了。”宋江忙扶,“你我兄弟,何分彼此?”
送走晁盖,宋江面上笑意微敛。未回县衙,却拐入僻巷,雷横、朱仝早候于此。
雷横生得虎背熊腰,拎着酒葫芦咧嘴道:“哥哥唤俺们,莫非有甚肥差?”
朱仝持重,叉手道:“哥哥可是为西溪村之事?”
宋江颔首,引二人至巷深:“正是。晁天王托我问县衙对梁山杀魏忠,究竟作何区处?”
雷横灌了口酒:“有甚区处?主簿那厮日日哭诉县尊案前,嚷着姐夫死得冤,求发兵剿山。县尊却只一个字——拖!”
“拖?”宋江蹙眉,“为何拖延?魏忠终是主簿至亲,主簿在郓城经营日久,若真个恶了他……”
“得罪?”雷横嗤笑,“县尊是惧那赵复!听闻赵复在济州府便杀过朝廷命官!县尊恐发兵征剿,逼得赵复狗急跳墙,提兵来打郓城,那时节纱帽难保!”
朱仝补充道:“然县尊心中亦憋着火。前日公堂上还道,赵复忒也猖狂,草寇竟擅杀朝廷保正,若不严惩,往后地方保正岂不人人自危?”
宋江捻须沉吟。县尊惧梁山而不敢动,却恼其跋扈欲施惩戒;主簿切齿报仇却无兵权;晁盖恐梁山来犯欲寻倚仗。诸方心思,恰似一团乱麻。
“我晓得了。”宋江目露精光,对二人道,“二位哥哥消息甚是有用。此事暂勿声张,容我思量。”
县衙书房烛影摇红,映得县令瘦面明灭不定。他捏着主簿请剿梁山的呈文,半晌未看入一字。
“大人,宋押司求见。”衙役门外禀道。
“宋江?”县令微怔,“唤他进来。”
宋江入内躬身:“下吏宋江,拜见大人。”
“坐。”县令指椅,“夤夜来见,所为何事?”
宋江落座,开门见山:“特为西溪村一事。”
县令叹道:“你也知了?主簿日日来聒噪,可教本官如何发兵?梁山泊天险难攻,赵复又凶悍绝伦,万一败绩,朝廷降罪,本官如何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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