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武英殿后的庑房里,火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份阴冷。年仅十四、五岁的太监汪直,正垂手站在御前。
皇帝朱见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深的是一种被触碰逆鳞后的阴郁:“……宫外物议沸腾,妖道李子龙以左道惑众,竟能私窥大内,结交内侍……朕,连睡榻之侧都不清净。”
汪直头垂得更低,声音清亮却沉稳,与他的年龄不符:“奴婢在御马监,也听闻了些风言风语。宫墙虽高,却挡不住人心鬼蜮。东厂和锦衣卫……”他话在这里微妙地顿住,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刻意点醒,“案子结了,但根子,怕是没挖干净。”
皇帝猛地咳嗽了几声,万贵妃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与汪直短暂一碰,随即移开。皇帝顺过气,盯着汪直:“朕知道你在御马监练过兵,是个能办事的。老成持重固然好,但有些事,需要快刀,需要新人。”
汪直立刻跪下,额头触地:“奴婢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做陛下最快的刀。”
“好。”朱见深吐出一个字,带着决断,“拟旨,于旧灰厂开设西厂,由御马监太监汪直提督西厂官校行事。一应大小事宜,你可密折直奏,不必经通政司。”
“奴婢,领旨谢恩!”汪直再拜,抬起头时,眼中锐光一闪而逝。
圣旨一下,汪直片刻不停。他选的西厂公廨,就在灵济宫前的旧灰厂,地方宽敞且僻静。但他第一个去的,不是那里,而是东厂。
东厂大堂,掌刑千户、理刑百户按班站立,气氛凝重。提督东厂太监尚铭坐在上首,面皮白净,眼神里却透着老辣与不悦。他看着径直走入,身着御赐蟒袍的汪直,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汪公公,哦不,现在该叫汪提督了。恭喜高升啊,不知驾临我东厂,有何指教?”
汪直也不客气,自顾自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尚公公,咱家奉旨办差,万事开头难,特来向你这老前辈求援来了。”
“哦?西厂新立,陛下信重,汪提督何须谦虚。”尚铭抿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
“缺人。”汪直直接打断他,目光扫过堂下肃立的几位千户,尤其在一位身材精干、眼神锐利的千户身上停留片刻,“熟手难寻。听闻东厂有位吴千户,精通刑名,侦缉追踪是一把好手?还有那位赵掌班,最擅长安城内的三教九流,消息灵通。”他手指随意点了两点,如同在市场上挑选货物。
被点到的两人身体微微一僵,看向尚铭。
尚铭脸色沉了下来:“汪提督,你这就不合规矩了。东厂的人,都是经年累月栽培出来的,你说要就要?”
汪直笑了,年轻的脸庞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天真与残忍的神气:“规矩?尚公公,陛下的旨意就是最大的规矩。西厂初立,旨在为陛下分忧,清除隐弊。若因人手不足耽误了皇差,你我都担待不起。”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却让满堂的人都听得清楚,“还是说,尚公公觉得,东厂的人,我西厂调不动?”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尚铭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有些发白,他深知眼前这小太监背后站着的是谁,更明白皇帝设立西厂的用意——就是对东厂和锦衣卫的近况不满。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汪提督既然开口,咱家岂能不给这个面子。吴绶,赵现,你们二人,即日起便去西厂听用吧!”
那吴千户和赵掌班面色复杂,终究还是躬身领命:“是,厂公。卑职遵命。”
汪直满意地站起身,对着尚铭一拱手:“多谢尚公公割爱。日后西厂与东厂,还需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力。”说完,转身便走,带着新得的两人,步履生风。
从东厂出来,汪直又直奔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指挥使朱骥,是位老成持重的勋贵之后,听闻汪直到来,虽心中警惕,礼节上却无可挑剔。他亲自将汪直迎入堂内。
“汪提督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汪直摆摆手,开门见山:“朱指挥,闲话少叙。西厂新立,缺些得力的人手充任番役。听说你手下有位总旗,姓韦,名瑛,勇武过人,胆大心细?还有个叫孙铭的,精通江湖门道?”
朱骥心中咯噔一下,韦瑛是他手下出了名的悍勇之辈,但也桀骜难驯;孙铭则确实耳目灵通。他试图婉拒:“汪提督,韦总旗性情粗豪,恐冲撞了提督。孙铭另有要务在身,这……”
汪直直接打断,语气不容置疑:“朱指挥,咱家不是在和你商量。这是为皇差办事。还是说,锦衣卫如今人才凋零到连两个人都抽不出来了?若是如此,咱家倒要向陛下禀明,好好整顿一下锦衣卫的风气了。”
朱骥脸色一变,汪直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他深知西厂权限极大,可直达天听,若被这小太监参上一本“怠慢皇差”,后果不堪设想。他只得咬牙道:“汪提督言重了。既然提督看得上他们,是他们的造化。韦瑛!孙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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