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王公公钧旨!前军改道,走紫荆关!”
传令兵嘶哑的嗓音带着尘土味儿,像鞭子一样抽在疲惫不堪的行军队伍上空。刚刚沿着官道向北走了不到三十里的大军前锋,如同一条被掐住脑袋的巨蟒,猛地一滞,随即引发了后方一连串混乱的碰撞和叫骂。
“又改道?!昨日不是才说要速趋大同吗?”一个骑着瘦马、满脸风霜的参将忍不住低声抱怨,声音虽小,却像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周围几个低级军官脸上激起了同样的烦躁。
“噤声!”旁边同僚脸色发白,急忙拉扯他的甲胄,眼神惊恐地瞟向不远处那些身着飞鱼服、按刀肃立的锦衣卫,“马顺的人盯着呢……”
七月的日头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官道上的黄土被无数双脚、无数马蹄和车轮碾成了细密的粉尘,蒸腾而起,弥漫在空气中,黏附在每一个士兵汗涔涔的脸上、脖颈里。这支号称五十万的庞大军队,离开北京城的壮观早已荡然无存,如今像一条负伤的、臃肿的巨虫,在华北平原上缓慢而痛苦地蠕动。
队伍拉得极长,前后绵延数十里。旗帜耷拉着,不同卫所的兵卒混杂在一起,衣甲颜色杂乱,许多新征召来的民夫连号褂都没有,穿着破烂的百姓衣服,被绳索串着,踉跄前行。车辆吱呀作响,装载着不知是粮草还是石头的麻袋,有些车辕已经断裂,只能用绳子勉强捆绑着。
王振坐在一顶特制的、由十六名壮健太监抬着的宽大轿舆里,轿帘高卷,以便他“视察”军容。他穿着御赐的蟒纹贴里,外罩一件轻薄的纱袍,手里摇着一把玉骨扇,看似悠闲,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外面的一切。他并非在关心士卒疾苦,而是在审视自己的“权威”是否得到彻底的贯彻。
“停!”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立刻通过身旁的小太监传遍前后。
轿舆停下。整个庞大的行军队伍,从前锋到后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在各级将官声嘶力竭的呵斥和鞭打下,勉强停止了移动。无数人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王振微微蹙眉,指着远处一条岔路:“咱家记得,由此向西,似乎有一条近路,可直抵蔚州?”他侧头问侍立轿旁的王长随。
王长随立刻躬身,谄媚地笑道:“干爹好记性!确有一条路,虽不比官道宽阔,但能省下两三日路程呢!”他刻意忽略了那条路崎岖难行,不利于大军和辎重通过的事实。
王振满意地点点头,用扇子轻敲掌心:“传令,全军改道,向西行进,取道蔚州。”
“遵命!”王长随毫不犹豫,立刻派人飞马传令。
于是,刚刚因为改走紫荆关而引发的混乱尚未平息,新的、更彻底的混乱再次降临。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和民夫们,在军官和监工太监的驱赶下,骂骂咧咧地调转方向,涌入那条狭窄的土路。车辆陷入松软的泥土,人马争道,互相践踏,叫骂声、哭喊声、牲畜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
几个随军的文官,如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佐等,乘坐的马车被堵在路中,进退不得。邝埜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忧心如焚,对同车的王佐低声道:“王公,如此朝令夕改,士卒疲敝,粮道不畅,若遇敌袭,如何是好?我等……是否应再次面圣,陈说利害?”
王佐苦笑摇头,指了指轿舆方向,又指了指那些在队伍边缘如同幽灵般巡弋的锦衣卫缇骑,声音沙哑:“没用的……陛下如今只听王振一人之言。你我若再去,只怕……只怕我等项上人头不保,还要连累家小啊……”
两人相视无言,眼中皆是深深的绝望。
混乱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好不容易接到就地扎营的命令,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却发现自己面临更大的困境——粮食短缺,而且发放下来的,多是掺了大量沙土、甚至已经发霉变质的陈粮。
一个年轻的士兵领到一块黑乎乎、硬得像石头一样的杂面饼,他用力咬了一口,饼子纹丝不动,反而硌得牙生疼,里面清晰可见黄色的沙粒。
“这……这怎么吃?!”他几乎要哭出来。
旁边一个老兵面无表情地拿出随身的小刀,费力地从饼上刮下一点点粉末,混着水囊里浑浊的水,艰难地咽下去,哑声道:“小子,有的吃就不错了……刮点粉末,和水吞下去,总比饿死强。听说后面的队伍,连这都领不到了……”
火头军那边更是怨声载道。锅里的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米粒寥寥无几。负责分发伙食的火头军校尉被一群饿红了眼的士兵围着,满头大汗地解释:“没了!真没了!上面就拨下来这点粮食!我有什么办法?!”
“妈的!当官的轿子里藏着白面馍馍,老子们连口稀的都喝不饱!这仗还打个屁!”一个脾气火爆的军士忍不住吼道。
他话音刚落,几名锦衣卫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为首的小旗官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刚才,是你在散布谣言,扰乱军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