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半月之内,必须齐集京畿!”
王振尖利的声音在武英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手指关节重重叩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环视着下面鸦雀无声的文武大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忧虑、或麻木的脸。
“瓦剌跳梁,藐视天威,皇上圣心独断,欲效仿成祖,御驾亲征,扫穴犁庭!此乃千秋伟业,凡我臣工,当戮力同心,若有怠慢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刺骨,“以贻误军机论处,决不姑息!”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王振那凌厉的眼神和侍立一旁、手按刀柄、面无表情的马顺,最终也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兵部尚书邝埜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五十万大军,半月集结?这简直是儿戏!京营能战之兵不过十余万,各地卫所兵员空虚,粮草、军械、民夫……哪一样是能一蹴而就的?但他不敢说,刘球血淋淋的下场,如同梦魇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王公公,”一个还算镇定的户部侍郎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带着谨慎的颤抖,“五十万人马,人吃马嚼,每日所需粮草巨万,仓促之间,恐难筹措齐全,是否……”
“筹措不齐?”王振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讥讽,“那是你们户部无能!京城诸仓,通州各库,难道都是空的?不够,就去征!去调!河南、山东、直隶,所有府库,优先供给大军!告诉那些地方官,谁敢藏匿一粒粮食,延误大军行程,咱家就摘了他的脑袋当球踢!”
他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机会,目光转向工部尚书:“军械、铠甲、火器、车辆,工部务必日夜赶工,限期备齐!若有短缺,唯你是问!”
工部尚书腿一软,差点跪倒,连声应喏,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工部的库底他清楚,历年亏空,工匠流失,莫说打造新械,就是维修旧装备都捉襟见肘,这限期……从何谈起?
“退朝!”王振一甩袖袍,不再看那些失魂落魄的大臣,转身对身旁的小皇帝朱祁镇换上一副恭顺的面孔,“皇上,您看如此安排可好?”
年轻的皇帝朱祁镇完全沉浸在即将“横扫漠北”的兴奋中,只觉得王先生雷厉风行,办事得力,连连点头:“先生安排得极是!甚合朕意!”
圣旨一下,整个北京城乃至周边区域,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
命令如同雪片般飞向京营和各处卫所。点卯的号角日夜不息,各级将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拿着花名册四处抓人。许多卫所兵额早已空虚多年,册子上的人名,不是老弱病残,就是早已逃亡或根本不存在。为了凑数,军官们开始疯狂地拉夫。
北京城外,通往京营的各条道路上,出现了凄惨的景象。大队衣衫褴褛的民夫被凶神恶煞的兵丁驱赶着,如同牲口般蹒跚前行。他们中有田里的农夫,有城里的工匠,甚至有过路的行商。绳子捆着他们的手腕,连成一串,稍有迟缓,皮鞭便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快走!磨蹭什么!王公公等着大军开拔呢!”
“军爷,行行好,我家里还有老母妻儿……”
“少废话!再啰嗦打断你的腿!”
哭喊声、呵斥声、鞭打声混杂在一起。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工匠,因为脚步慢了些,被一鞭子抽在脸上,鲜血直流,踉跄着摔倒,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发出痛苦的呻吟,却无人理会。
军营里更是乱成一锅粥。新征召来的“兵丁”挤在破烂的帐篷里,许多人连件像样的号褂都没有,蹲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发放武器的地方排起了长龙,领到的却多是锈迹斑斑的刀枪,甚至还有前朝淘汰下来的、连枪头都松动了的长矛。箭矢短缺,盾牌残破。
“这……这刀都能当锯子使了,怎么打仗?”一个刚被拉来的年轻农夫看着手里卷刃的腰刀,欲哭无泪。
旁边一个老兵油子嗤笑一声:“小子,知足吧!有家伙就不错了!真打起来,能不能活到用上它都两说呢!”
粮草营地同样混乱不堪。从各地紧急调运来的粮食堆积如山,但管理极度混乱。麻袋破损,米麦撒了一地,也无人收拾。负责登记核算的书记官忙得头晕眼花,账目一塌糊涂。更糟糕的是,许多粮食明显是陈年旧粮,甚至掺杂着沙土。
毛贵的身影频繁出现在这里。他穿着簇新的官袍,在一群点头哈腰的官吏陪同下,“视察”着粮草储备。
“嗯,数目……大致不差。”毛贵随意翻看着账册,指尖在一个数字上点了点,“不过,这粮食品相……参差不齐啊。有些,怕是存放日久,不堪食用了。需得……重新筛检,挑拣一番。”
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心腹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公明鉴!挑拣损耗,运输折损,还有……管理仓储的人手开销,这些,都得从这里面出。这数目,恐怕得重新核计核计……”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