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顺一脚踹开刘家单薄的木门,碎木飞溅,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他看也不看那被惊起、衣衫不整的刘球家小,只死死盯着闻声从书房持烛走出的老翰林,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刘大人,北镇抚司有请,走吧?”
刘球手中的烛台晃了晃,一滴滚烫的蜡油滴在他枯瘦的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砰——哗啦!”
寂静的深夜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撕得粉碎。刘家那扇本就单薄的木门,在马顺穿着官靴的脚下脆弱得如同纸糊,瞬间碎裂开来,木屑四处飞溅。几条黑影如饿狼般涌入狭小的院落,火把骤然亮起,明晃晃的光焰跳跃着,将院内惊惶失措的面孔照得一片惨白。
刘球的发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刚从睡梦中惊醒,只来得及披上一件外衣,便被这阵仗吓得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瑟瑟发抖。几个儿女惊慌地围拢过来,脸上满是恐惧与茫然。
马顺看也没看这些妇孺一眼,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向正屋方向。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刘球举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走了出来。他显然也已睡下,只穿着中衣,外袍仓促地披在肩上,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跳跃的火光下,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异常平静,只有那双持着灯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刘大人,”马顺咧嘴一笑,露出满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深更半夜,打扰清梦了。北镇抚司有请,跟咱们走一趟吧?”
刘球手中的油灯火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滴滚烫的灯油滴落在他枯瘦的手背上,烫出一个红点,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他的目光扫过马顺那身刺眼的飞鱼服,扫过院内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校尉,最后落在惊恐的家人身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容老夫……更换官服。”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依旧保持着读书人的仪态。
“官服?”马顺嗤笑一声,踱上前两步,逼人的气势几乎压到刘球面前,“刘大人,您还以为这是去翰林院点卯呢?进了北镇抚司的门,就只有囚服!带走!”
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两名如狼似虎的校尉立刻冲上前,粗暴地架起刘球的手臂,不由分说就往外拖。那件披着的旧外袍滑落在地,无人理会。
“父亲!”
“老爷!”
家眷的哭喊声顿时响起,想要冲上来,却被其他锦衣卫用刀鞘毫不留情地拦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刘球被拖出破败的家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老妇人承受不住这打击,眼睛一翻,软软地晕倒在地,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
囚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碾过,车轮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刘球戴着沉重的木枷,靠在冰冷的栅栏上,闭着眼。夜风吹动他花白的发丝,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仿佛一尊失去生气的石雕。只有偶尔掠过街角屋檐的模糊黑影,或许是哪只被惊起的夜枭,默默地注视着这辆驶向地狱的囚车。
诏狱的大门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在深夜里沉重地开启,又轰然关闭,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亮彻底隔绝。
阴冷、潮湿,混杂着血腥、霉烂和一种无法形容的腐败气息,瞬间包裹了全身。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光线昏暗,跳跃不定,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刘球被粗暴地推搡着,穿过长长的、向下倾斜的甬道。两侧是一间间铁栅栏隔开的牢房,隐约可见里面蜷缩的黑影,听到铁链拖曳的哗啦声,以及压抑的、不成调的呻吟。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甬道的尽头,是一间更为宽敞的刑房。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铁器,有些带着暗红色的锈迹,有些则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地面是凹凸不平的石板,中央位置颜色深暗,仿佛被无数液体反复浸染过。一个巨大的火盆正在角落里燃烧,里面的炭块发出噼啪的轻响,几根烧红的铁钎插在其中,散发着灼人的热浪。
马顺大马金刀地坐在刑房中央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脱去了外面的官袍,只穿着一件紧身的褐色褂子,更显得膀大腰圆,凶悍逼人。他接过手下递来的温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目光如同打量牲口一般,在刘球身上扫视。
“刘大人,翰林清贵,这北镇抚司的陋室,怕是委屈您了。”马顺将毛巾丢还给手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刘球沉默地站着,枷锁尚未除去。他微微仰头,看着刑房顶部那些垂下来的、带着倒钩的铁链,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没话跟咱家说?”马顺站起身,踱到刘球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你那道奏疏,不是写得挺痛快吗?‘权柄下移’,‘恩泽出于上’,‘宦官弊政’……字字珠玑,句句诛心啊!现在,当着咱家的面,再说一遍?”
刘球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马顺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怜悯?“马指挥,老夫所言,皆为社稷,为边关将士,无愧于心。尔等……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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