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元年的初夏,都察院浙江道御史李时勉的书房内,烛火却已燃了大半夜。案上摊着一张宣纸,墨汁未干,“宦官干政,祸国殃民”八个大字力透纸背,像一把锋利的刀,映着李时勉紧绷的脸。
他今年四十二岁,为官十五年,以刚直敢言闻名,连宣德皇帝在世时,都曾赞他“有古直臣风”。这几日,他听闻司礼监新升任的秉笔太监王振权势日盛,不仅插手东宫事务,还暗中拉拢锦衣卫、掌控内府库,心中的忧虑像野草般疯长。昨夜,他更是听说王振借采买之名,让内府库给其私宅添置紫檀家具——这已经不是“辅政”,而是“擅权”了。
“大人,真要递这份疏吗?”书童捧着砚台,声音带着担忧,“那王振现在是司礼监秉笔,连太皇太后都要给几分面子,万一……”
“万一什么?”李时勉打断他,手指重重敲在纸上,“我身为言官,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宦官专权的祸事,前朝还少吗?今日我若不言,他日大明江山被宦官搅乱,我有何颜面见先帝于地下!”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在奏疏上补充细节:“今有内臣王振,交通外官(指与马顺勾结),广植私党(指拉拢毛贵、王长随),威福自专(指插手采买),若不早制,恐生祸端……”虽未明指“王振”二字,却字字指向他。写完,他仔细检查一遍,折好放进奏疏匣,起身时,天已蒙蒙亮。
这份带着墨香与锐气的奏疏,按程序先送内阁,再转司礼监。当它放在王振的秉笔案上时,已是正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奏疏的黄绫封面上,王振指尖轻轻敲着纸面,节奏缓慢,像在盘算着什么。
“好一个李时勉。”他轻声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不愧是清流领袖,骨头硬,胆子更大。”
侍立在旁的小太监来福吓得大气不敢出——他跟着王振多年,知道主子越是平静,心里的火气越大。上次李全刁难时,主子也是这样的语气,后来李全就被流放了。
王振没有立刻批红,甚至没翻开奏疏细看,只是将它轻轻合上,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继续处理其他文书。他批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写得端正,仿佛那封弹劾他的奏疏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直到日落西山,晚霞将值房染成橘红色,他才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仿佛不经意般对来福说:“去请马顺马大人过来,就说咱家新得了罐武夷岩茶,是福建巡抚刚送的,请他来品鉴品鉴。”
来福不敢多问,连忙跑着去传信。他知道,马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总旗,是主子最信任的人,每次主子有“要紧事”,都会找马顺。
华灯初上时,王振的私宅侧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马顺一身玄色便服,腰间系着条同色腰带,上面挂着个巴掌大的铜刀鞘——里面是他从不离身的短刀。他身形挺拔,肩背绷得笔直,走路时脚步轻而稳,没有半分拖沓,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书房内,香炉里燃着龙涎香,淡淡的香气混合着茶香,弥漫在空气中。王振坐在红木书桌后,面前摆着两个茶盏,茶汤碧绿,还冒着热气。他没有寒暄,等马顺坐下,直接将案上的奏疏推了过去,语气平淡:“马弟看看这个。”
马顺拿起奏疏,快速浏览一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李时勉?此人在士林中声望不低,去年还因弹劾户部尚书‘苛待百姓’,被皇上赞为‘直臣’,现在动他,会不会引起非议?”
“非议?”王振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眼神却冷了下来,“咱家只知道,咬人的狗,不叫。他既然敢叫,就不能再留着。你想想,今日他敢弹劾咱家,明日就敢煽动其他言官联名上疏,到时候太皇太后那边,三杨那边,就算想护着咱家,也得顾及‘舆论’。”
马顺沉默了——他明白王振的意思。李时勉不是普通的言官,他是清流的“旗帜”,不把这面旗帜拔掉,以后会有更多人效仿他,对王振的威胁太大。他放下奏疏,神色变得冷峻:“公公的意思是,要‘处理’了他?”
“处理?”王振笑了笑,呷了口茶,“马弟用词太重了。咱家只是觉得,李御史素有‘清名’,可这‘清名’背后,是不是真的干净,谁也说不准。锦衣卫不是一直有‘查贪腐’的职责吗?若是能查出些‘不干净’的地方,那就是替朝廷除害,何来‘处理’之说?”
马顺眼睛一亮,瞬间领会了王振的意图。他站起身,躬身道:“属下明白。锦衣卫最近确实接到过密报,说李时勉与扬州盐商过从甚密,只是一直没找到实证。属下这就去查,定要‘人赃并获’。”
“好。”王振点点头,语气里带着赞许,“记住,证据要铁证如山,不能让人抓住把柄。还有,动作要快,夜长梦多。”
“属下知道怎么做。”马顺没有多留,转身离开了书房。他的脚步比来时更急,带着一种即将执行任务的决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