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教官还在用功呢?”同僚赵教官推门进来,搓着冻红的双手,“这天寒地冻的,不如早些回去歇息。”
马和头也不抬:“还有几份课业未批完。后日就是月考,不能耽误。”
赵教官凑过来看了看他批改的文章,啧啧两声:“马兄也太认真了。这些学生,能识得几个字就不错了,指望他们中举?难啊!”
马和手中的笔顿了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渍。他默默换了一张纸,重新誊写批注。
赵教官自觉无趣,讪讪地走了。空荡荡的学舍里,又只剩下马和一人。
九年来,他把自己未竟的科举梦想,全都寄托在这些学生身上。每天最早到学舍,最晚离开;学生的每一篇文章,他都逐字批改;每逢大比之年,他比考生还要紧张。
可是命运仿佛在跟他开玩笑。九年过去了,他门下竟无一人中举。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几个秀才。
“马教官教得太死板了。”他曾在无意中听见学生们私下议论,“整天就是背经书、写八股,连个笑话都不会讲。”
“听说他自己考了五次都没中,能教出什么好学生?”
这些话语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可他始终相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也许下一个三年,就会有学生中举;也许再下一个三年...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是二更天。马和终于批改完最后一篇文章,揉了揉酸痛的腰背,吹灭油灯。
回家的路上,积雪在脚下咯吱作响。马和住在县学后面的一处小院里,三间矮房,比当年在村里的老屋强不了多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老仆马福迎了上来。
“老爷回来了。”马福接过他脱下的外袍,“灶上热着粥,要不要用些?”
马和摇摇头:“不饿。爹娘睡下了?”
“睡下了。”马福欲言又止,“只是...老爷,这个月的俸米又扣了三成,说是县里财政吃紧。这...这可如何是好?”
马和疲惫地摆摆手:“知道了,明日我去问问。”
走进自己的房间,马和点亮油灯。桌上整齐地摆放着这些年他收集的科举范文,墙上挂着一幅他自己写的“天道酬勤”。可如今看来,这四个字竟是如此讽刺。
第二天一早,马和就去县衙打听俸米的事。户房的书吏翘着二郎腿,爱答不理:
“马教官,不是我说你。你这九年来,教出什么人才了?县尊大人说了,县学若再不出几个举人,明年就要裁撤经费了。”
马和强压怒火:“教书育人,岂能急功近利?”
书吏嗤笑一声:“不急功近利?马教官,朝廷考核在即,若县学再无人中举,按律您可是要被流放戍边的。到时候,看您还说不说这些大道理!”
马和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他这才想起,按照大明律法,学官九年无绩,是要被问罪的。
接下来的日子,马和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更加拼命地督促学生学习,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学生们见了他就躲,连最用功的学生也开始抱怨。
“马教官是不是疯了?昨天王生背错一句《孟子》,竟被他打了十下手心!”
“听说朝廷要考核了,他再教不出举人,就要被流放了...”
这些话传到马和耳中,他只能苦笑。是啊,他就要疯了。九年的心血,换来的可能是流放戍边的结局,这让他如何不疯?
腊月二十三,小年。县学已经放假,学生们都回家过年去了。马和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学舍里,面前摊开着今年的科举榜单——依然没有他学生的名字。
“九年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寂的学舍里回荡。
门外传来脚步声,县衙的差役送来一纸公文。
“马教官,朝廷的考核文书下来了,您自己看吧。”差役的语气带着几分同情。
马和颤抖着手接过文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蔚州县学教官马和,任职九年,教化无方,门下无一人中举。按律革去职务,流放辽东戍边。限正月十五前启程。
文书从他手中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马和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如坠冰窟。
“马教官?您没事吧?”差役关切地问。
马和机械地摇摇头,踉跄着站起身:“没...没事。多谢差爷。”
送走差役,他重新捡起那纸文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流放戍边...他今年已经三十有九,此去辽东,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年迈的父母怎么办?这个家怎么办?
浑浑噩噩地走出县学,马和不知不觉来到了城隍庙。庙里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们正在祈求来年好运。他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些虔诚的面孔,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求神拜佛有什么用?他这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勤奋苦读,兢兢业业,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不是马教官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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