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中了吗?”马老栓挣扎着坐直身子,眼中闪烁着最后一丝希望。
马和避开父亲的目光,低声道:“孩儿不孝...”
话未说完,马老栓已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青筋暴起。母亲连忙为他抚背,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马老栓喘着粗气,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滑落,“我马家世代读书,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母亲放下药碗,用袖子擦拭眼泪:“他爹,你别激动,身子要紧。和儿已经尽力了...”
“尽力?他尽什么力?”马老栓突然激动起来,指着马和骂道,“我卖了三亩水田供你读书,你娘病成这样都舍不得抓药,全指望你中举改换门庭!可你呢?一次又一次地落第!我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马和跪倒在地,一言不发。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你那些同窗,比你晚读书的,都中举了!李家的文昌,去年才中的秀才,今年就中了举人!你呢?三十年!整整三十年啊!”马老栓越说越激动,突然一阵猛咳,竟咳出一口血来。
“他爹!”母亲惊叫一声,慌忙上前。
马和也慌了,赶紧爬起来要去请郎中,却被父亲喝止:“站住!不用你去!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早死早干净,省得看着你这个不肖子生气!”
马和老泪纵横,颓然坐回炕上,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
母亲泣不成声,对马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
马和默默退出房间,站在狭小的堂屋里。雨水从屋顶的破洞滴落,在泥地上汇成一个小水洼。他看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就是他的人生吗?寒窗三十年,换来的只是父母的失望和乡邻的嘲笑?
他走进自己那间仅能容下一床一桌的小屋。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四书五经,每一本都被翻得起了毛边。墙上贴着他亲手抄录的范文,密密麻麻的批注记录着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乡亲们交口称赞的神童。七岁能诗,九岁通晓经义,所有人都说他将来必成大器。
可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自从十五岁第一次参加童试以来,他的科举之路就充满坎坷。不是文章不合考官口味,就是临场发挥失常。一年年过去,同窗们一个个中举、中进士,飞黄腾达,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喃喃背诵着熟悉的句子,嘴角却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什么天降大任?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道酬勤,只有出身、门第和运气!
他猛地拉开抽屉,取出厚厚一沓文稿。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来写的时文策论,每一篇都凝聚着他的心血。他曾以为,只要文章写得够好,就一定能得到赏识。
可现在他明白了,在这个看重门第和关系的世道里,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寒门学子,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窗外,雨声渐沥。邻居家传来欢声笑语,似乎在庆祝什么喜事。对比自家的凄清,更显得讽刺。
马和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堆已经翻烂的经书上。就是这些书,耗费了他三十年的光阴,却什么也没有带给他。
一股无名的怒火突然涌上心头。他冲过去,抓起一本《论语》,狠狠地摔在地上。
“无用之物!全都是无用之物!”
他又抓起《孟子》、《大学》、《中庸》...一本接一本地摔着。书页散落一地,沾上了泥水。
“和儿!你在做什么?”母亲闻声赶来,看到满地狼藉,惊得目瞪口呆。
马和喘着粗气,双眼通红:“这些书有什么用?读再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次次落第?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你疯了吗?”母亲上前拉住他,“这可是你最珍视的书啊!”
“珍视?”马和凄然一笑,“它们给过我什么?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母亲看着他扭曲的面容,泪水再次涌出:“儿啊,娘知道你心里苦。可是这世上,不是只有科举一条路啊...”
“那还有什么路?”马和猛地转身,指着窗外,“去县衙当个书吏?还是回家种地?我苦读三十年,就为了这个?”
母亲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垂泪。
马和颓然坐倒在散乱的书页中,双手插入头发。愤怒过后,是无边的空虚和绝望。
他想起了李文昌那张得意的脸,想起了周先生怜悯的目光,想起了父亲咳血的样子...这一切都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他喃喃自语,“我比谁都用功,比谁都刻苦,为什么就是中不了?”
母亲蹲下身,轻轻抚摸他的头,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儿啊,这都是命啊...”
“命?”马和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不信命!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偏要逆天改命!”
他的目光落在散落一地的书页上,那些圣贤之言此刻看来如此苍白可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里,道德文章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工具。真正的强者,从不被这些条条框框所束缚。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既然正道走不通,那就别怪他走邪路了。他要权力,要地位,要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残阳从云缝中透出,将屋内映得一片血红。
马和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弯腰,开始一本一本地捡起那些散落的经书,动作缓慢而坚定。
“和儿...”母亲担忧地看着他。
马和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娘,我没事了。您去照顾爹吧。”
母亲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马和将捡起的书整齐地码放在桌上,用手轻轻抚平卷曲的书页。他的动作很轻柔,眼神却冷得像冰。
这一刻,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马和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被现实彻底击碎,准备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
他走到窗前,望着天边那抹如血的残阳。
“总有一天,”他轻声自语,“我要让这天下,都记住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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