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五年的初冬,紫禁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亦失哈站在东厂衙署的院中,望着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在寒风中轻颤,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薄雾。年过六旬的他,近来愈发感到精力不济,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如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
“督主,风寒,还是进屋吧。”范宏拿着一件貂皮大氅,轻轻披在亦失哈肩上。
亦失哈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即挪步。他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远处乾清宫的琉璃瓦,在那一片素白中闪着冷冽的光。
“范宏,你在东厂多少年了?”亦失哈突然问道。
范宏恭敬回答:“回督主,九年了。”
“九年...”亦失哈轻叹一声,“你可知东厂最初设立的本意?”
范宏略一思索:“为皇上耳目,监察不法,巩固皇权。”
“不错。”亦失哈转身向屋内走去,范宏紧随其后,“但你可曾想过,若是这耳目太过灵敏,这只手伸得太长,又会如何?”
屋内炭火正旺,温暖如春。亦失哈在太师椅上坐下,示意范宏也坐下。
“这些日子,我翻看历代宦官干政的记载,每每夜不能寐。”亦失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汉之十常侍,唐之北司,乃至前朝的王振,哪一个不是始于忠君,终于误国?”
范宏神色一凛:“督主何出此言?东厂在您治下,从未越矩。”
“今日未越,安知明日?”亦失哈摇头,“权力如同这炭火,适可而止则能取暖,过之则成灾祸。我近日一直在想,是时候该做些改变了。”
正说话间,程洛匆匆进来,呈上一份密报:“督主,刑部侍郎张文定昨夜在府中密会山西布政使,似有勾连。”
亦失哈接过密报,看也不看,直接放在炭盆旁:“此事,交由锦衣卫处置吧。”
程洛一愣:“督主,这...这可是我们盯了半个月的线索。”
“东厂不是无所不管的衙门。”亦失哈平静地说,“官员私下往来,自有都察院和刑部管辖。往后这类事务,除非涉及谋逆大案,否则不必再报。”
程洛困惑地看向范宏,见范宏微微点头,这才领命退下。
“督主这是...”范宏欲言又止。
亦失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东厂的权力太大了,大得让我自己也感到不安。是时候该收一收了。”
三日后的大朝会,亦失哈出人意料地呈上一道奏疏。
“臣奏请重定东厂职司,凡民间诉讼、官员纠劾、刑名案件,皆归有司衙门处置。东厂只保留对危害社稷根本之重大案件的侦缉权。”亦失哈的声音在奉天殿内回荡。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众臣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位执掌东厂二十余年的老太监,竟会主动上书自削权力。
宣宗朱瞻基也颇感意外:“亦公公何出此议?”
亦失哈跪奏:“老臣近日读史,见历代宦官之祸,皆始于权责不明,以天子家奴而干预朝政。东厂设立之初,本为皇上耳目,然近年来职权日渐扩大,已侵有司之权,此非国家之福。”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臣以为,侦缉之权当各归其位:锦衣卫掌侍卫缉捕,刑部掌刑名按察,都察院掌监察弹劾,东厂只应在社稷危难之时行使特别之权。如此,方能各司其职,不相侵扰。”
杨士奇出列附和:“亦公公深明大义,臣以为此议甚善。权责分明,方能杜绝专权之弊。”
然而也有大臣表示疑虑。礼部尚书吕震道:“东厂侦缉之能,确为朝廷所需。若骤然收缩,恐生乱象。”
亦失哈从容应对:“吕尚书所虑极是。老臣建议,以三年为期,逐步移交职权。期间东厂协助各衙门熟悉事务,待其完全胜任后,再行退出。”
宣宗沉思良久,最终准奏:“亦公公忠体国,实为百官表率。准卿所奏,以东厂为主导,会同锦衣卫、刑部、都察院共商职权移交细则。”
退朝后,亦失哈刚走出奉天殿,便被一群官员围住。众人神色各异,有敬佩,有不解,也有怀疑。
“亦公公此举,着实令人钦佩。”杨荣由衷道。
亦失哈淡然一笑:“老夫不过是做了该做之事。”
回到东厂衙署,范宏早已等候多时。他屏退左右,低声问道:“督主今日之举,可是为全身而退?”
亦失哈看了范宏一眼,摇头道:“若为自保,大可急流勇退,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我之所为,是为东厂寻一条长治久安之路。”
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棵老槐树:“树大招风。东厂这些年来,权力日重,早已成为众矢之的。若不知收敛,迟早会重蹈前朝覆辙。”
范宏若有所思:“所以督主是要以退为进?”
“非也。”亦失哈正色道,“是真退,非假退。我希望东厂将来能成为一个特殊的机构,只在社稷危难时出手,平日则隐于幕后。如此,方能长久。”
接下来的数月,亦失哈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权力移交。他亲自与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刑部尚书金纯、左都御史顾佐会商,制定了详细的移交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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