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荣廷架着朱顺的胳膊往马车那儿挪,朱顺疼得直抽冷气,瘸腿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沟。他从车辕缝里摸出块干净粗布——原是佳怡给他缝的擦车布,边角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兰花,这会儿让他团成球,按在朱顺渗血的伤口上,血珠子立马洇透了布纹。
往前挪了二里地,才瞅见土郎中的草屋子,柴门歪在一边,檐下挂的草药在风里晃荡。江荣廷叩门时,指节在朽木上敲出闷响:“先生,麻烦给俺朋友清理伤口,用好药,钱少不了你的。”
门“吱呀”开了道缝,郎中探出头来,枯瘦的手把着门框,眼珠子在油灯下锃亮,直勾勾盯在朱顺渗血的裤腿上,半晌才哑着嗓子应声:“进来吧。”他往药箱里翻药膏时,手指头在铁皮箱上刮得嗞啦响,眼神总往朱顺腿上瞟,像盯着一块刚出锅的热馒头。
江荣廷在一旁攥紧了拳头,见郎中往伤口上撒药时手太重,忍不住插话:“轻点儿,他伤得不轻。”郎中“嗯”了一声,但动作没缓下来,药膏抹得跟糊墙似的,朱顺咬紧牙关没吱声,额角的汗珠子啪嗒啪嗒砸在泥地上。
包扎完,朱顺往怀里摸了摸,才想起盘缠早就丢了,脸涨得通红。江荣廷塞给他半块碎银子:“拿着,路上用。”朱顺攥着银子的手直哆嗦:“兄弟,这份情我记着了!等日后指定带厚礼回齐齐哈尔找你!”
他扶着车辕下车,瘸腿在地上磕得“噔噔”响,没走几步就拐进了林子,背影被夜色一口一口吞没,最后只剩下一片晃悠的树影。
“该回去了。”他对着空林子低声念叨,转身拽住马缰绳,老马打了个响鼻,蹄子踏在地上,惊起几只夜虫子,唧唧叫唤,反倒显得道更静了。
赶回齐齐哈尔的时候,夜已经深透了。城门口的灯笼在风里晃悠,粮行的门板关得严实,门缝里漏出点昏黄的光,像是吴掌柜还在算账。江荣廷刚要抬手敲门,手腕却顿在半空——墙根下围了几个衙役,手里的火把“噼啪”烧着,一个胖衙役踩着条凳,正往墙上贴告示,黄纸被风吹得掀角,他另一只手按着纸角,嘴里骂骂咧咧:“妈的,风忒大!”
江荣廷的眼神像被吸铁石吸住了,钉在那张纸上。黄纸黑字扎眼,最上头写着“海捕文书”四个大字,底下的画像虽然糙,但一眼就能认出是朱顺——招风耳,宽肩膀,连嘴角那颗痣都画出来了。再往下瞅,“腿受枪伤,悬赏五十两白银”的字样。
天刚蒙蒙亮,斗房的木杠子已经被潮气浸得发沉,他猫腰扛起一石粮袋,肩头的布衫很快被汗洇出深色的印子。往粮仓倒粮时,小米“唰”地泻下去,带起的粉尘混着仓底的陈灰扑满脸,黏在汗涔涔的皮肤上,像一层细沙。
“荣廷这膀子力气,比老马头还能扛!”车子房的老王头蹲在门槛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
荣廷没搭腔,只蹲在簸箕旁继续挑沙子。手指头捻着糙粝的沙粒,棱角刮得掌心发麻。连续三天了,买粮的主顾摔瓢的动静一次比一次响,“德盛粮行这是卖沙子还是卖米?”的骂声撞在粮行的青砖墙上,又弹回来,震得窗框都嗡嗡响。
他早从伙房老王头那儿零碎听了些——前几天杨记米行的老杨头,就因为抢了马老五两担新米的生意,夜里粮仓让人放了把火。老杨头眼睁睁看着囤了半年的稻子化成灰,蹲在粮行门口哭断了肠,最后还是吴掌柜偷偷塞了两吊钱,才凑够路费回了关里。
他之所以敢这么干,是仗了官府的势,不知道在哪儿认了个舅舅,在官府当差,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不过是今年开春,给那官爷送了两匹杭绸、一坛子老山参,硬生生堆出个靠山。
这天晌午,荣廷刚把新到的小米倒进簸箕,眼角瞥见个穿黑褂子的瘦汉。那人手在米堆里搅了搅,袖口往下掉沙粒,转身要溜时,江荣廷猛地窜上去,左臂铁箍似的锁死他脖子,没等他挣出半分力气,右手反拧他手腕猛地往下压,“咔”一声后背实打实撞在青石板上,震得他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朋友,藏得挺深呐。”荣廷翻身骑住他腰,膝盖死死钳住他胳膊,拳头带着风抡下去,正砸在他颧骨上。
瘦汉脸猛地磕青砖上,牙床子撞得钻心疼,一张嘴,血沫子混着颗带血的牙吐在石板上,声儿抖得像筛糠:“别打了!别打了!是马老五!是他让我干的!说成了分我五两银子……”
荣廷拽着瘦汉后领往账房走,那人被拖得脚尖点地,半边脸肿着。账房里,吴德盛正翻账本,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手指头敲着木框,透着些急躁。
瘦汉被掼在地上,抱着脑袋哆嗦,磕磕巴巴把马老五找他、许五两银子的事全抖了出来,话里带着哭腔。
老掌柜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桌上。原本蜡黄的脸“唰”地白了,手捏着账本边角直哆嗦:“马老五?他还是当初那个马老五吗,他舅舅是副都统,手里握着兵权,咱……咱惹不起啊!”
荣廷捏紧拳头,指节嘎嘣响,骨血里的火直冲嗓子眼,偏被那句“惹不起”兜头浇下来,半凉的火气全憋成了狠劲。他猛地抬脚,照着瘦汉后腰踹了一脚,声沉得像磨盘:“滚!再往粮行凑一步,腿给你打断!”
瘦汉跟被烫着了似的,连滚带爬往门外窜,到门口还踉跄着摔了个狗吃屎。
荣廷往春和粮行的方向瞥了眼,日头正毒,那边的幌子杆在热风里晃悠,红绸子像条吐信的蛇,在齐齐哈尔街面上显得格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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