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愈发狂暴,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白。
若不速战速决,连他们自己都将被这片雪原吞噬。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几乎要将那几处熬药的柴火堆彻底扑灭。
火光在风雪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众人凝重的脸庞。
所幸,东璃残存的兵马已为数不多。
萧凛因心中执念深重,即便是慕卿舟与墨白也难近其身;
但其余陷入幻境的士兵则不然。
北夷士兵效仿此前之法,迅速将那些神智混乱的东璃将士敲晕制伏。
撤离刻不容缓。
车上推着,背上背着,马上驮着……
这支特殊的队伍在风雪中蹒跚前行,每一步都踏得艰难。
除了那些早已坠入冰窟永眠的将士,但凡尚存一息的东璃士兵,慕卿璃一个都未曾舍弃,尽数带离了那片死亡山谷。
伤兵被安置在北夷皇庭外的郡城之中,一支专门的医疗小队日夜不休地照料着他们。
除了迷瘴之毒,每个人身上还带着不同程度的摔伤、刀剑之伤,伤势触目惊心。
而萧凛,则被径直带回了皇庭,安置在慕卿璃王帐旁的大帐内。
他静躺在毡榻上,面容苍白如纸,几乎与身下的素色锦被融为一体。
昔日那个矜贵冷峻、睥睨天下的东璃帝王,此刻脆弱得如同琉璃盏,一触即碎。
墨白已将他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逐一清理、上药、包扎妥当,可渗出的鲜血依旧在洁白的绷带上晕开点点刺目的红。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此刻的体温已如同深谷寒石,冰冷得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当三个小丫鬟与南无双见到这样的萧凛时,皆不由得红了眼眶。
她们虽常年跟随在慕卿璃身侧,早已练就一副清醒心肠,不易为情所动。
尤其是南无双,她曾将一腔痴心寄于萧凛,最终却付诸东流。
可如今,亲眼见证一个男子,尤其是一位帝王,为寻所爱千里奔袭,不惜生死……
又如何不叫人动容?
或许爱情的动人之处,便在于……
当一个人站在权力的顶峰,却愿为你俯身尘埃;
当一个人拥有万里江山,却甘为你孤身赴死。
他让你看见,这世间最凛冽的风雪、最锋利的刀剑,都斩不断一颗真心。
南无双轻轻别开脸,不忍再看。
帐外风雪未止,帐内烛火摇曳。
而那个曾搅动天下风云的帝王,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儿,用他破碎的身躯,无声地书写着一场超越生死、跨越江山的……
孤注一掷的爱。
墨白收回搭在萧凛腕间的手,一向沉稳的面容上也覆着一层凝重:
“陛下他……心力交瘁,相思成疾,早已是强弩之末。加上恶鬼谷中的迷瘴侵蚀心神,寒气入骨,尤其……之前落入冰窟,身体严重失温,能撑到现在,全凭着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在硬抗。说是奇迹,也不为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如今伤势与寒气一同爆发,高烧不退,能否熬过去……就看今夜了。”
慕卿璃立在榻前,身形凝定如塑,唯有深掐入掌心的指甲泄露出她濒临崩溃的心绪。
她看着萧凛毫无生气的脸,只觉得呼吸都带着钝痛。
齐毓素来清冷,可此刻望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萧凛,眼中竟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的情绪,似感慨,似动容:
“世人皆道痴情苦,我原以为不过是话本里的无病呻吟。今日见了陛下,方知……这‘痴’之一字,竟真能蚀骨焚心,让人不惜此身。”
仿佛为了印证齐毓的话一般,榻上的萧凛忽然不安地颤动起来;
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剧烈震颤。
干裂的唇微微翕动,逸出断断续续的呓语:
“卿卿……别怕……朕来了……”
他无意识地蜷缩起身子,仿佛仍置身于刺骨的冰窟之中,“抱紧朕……就不冷了……”
片刻后,他眉宇间的纹路更深,语气却陡然转为不容置疑的温柔:
“莫信那妖僧妄言……这世间,唯你才是朕的妻……”
话音未落,他的声调又骤然低软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一滴晶莹顺着眼角滑入鬓发:
“阿璃……别跳……是孤错了……”
这些支离破碎的梦呓,像淬了毒的银针,一针一针刺在帐内每个人的心尖。
那其中翻涌的深情、恐惧、绝望、卑微与至死不渝的守护,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
慕卿舟猛地别过脸去,这个在沙场上见惯生死的铁血男儿,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
连侍立在侧的北夷侍女都忍不住悄悄转身,用袖口不断擦拭汹涌而出的泪水……
她们何曾见过,一个男子,尤其是一位帝王,竟会在毫无意识时,将所有的脆弱与痴狂,如此赤裸地袒露给一个人。
慕卿璃缓缓在榻边坐下,伸出手,用温热的指腹极轻、极缓地拭去他眼角的湿痕。
随后,将他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仿佛想用自身的温度驱散他骨髓深处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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