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下,萧凛静坐榻边,目光久久流连于那张沉睡的容颜。
褪去了清醒时的娇俏与酣然,此刻的她,如月下初绽的幽兰,纯净得不染尘埃,又带着一丝易碎的脆弱。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感激涌上心头,苍天何其厚待,竟将这般冰魂雪魄的人儿,送到了他的身旁。
然而,这份感激旋即被汹涌的自责淹没,沉重得几乎令他窒息。
自她踏入这金雕玉砌的牢笼,明枪暗箭何曾停歇?
偏偏这傻丫头,心肠软得像初春的雪,宁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替旁人挡去风霜。
对母后如此,对瑄儿……亦如此!
此前,他还忧心瑄儿若失了生母的庇佑,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无异于稚子怀璧行于暗巷!
枯井、冷宫、无声无息地“病故”……种种下场,他自幼便看得太多,刻骨铭心。
因此,他总是给予宋昭华一份体面,也是给予瑄儿一份依仗。
可今晚,那个亲生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毫无顾惜之情,偏偏他的卿卿,为那孩子,又让自己以身犯险。
在那样的紧急的情况下,绝世非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刻入骨血的至纯至善!
若她心中存有一丝自私,今日,又怎会被宋昭华所伤?
虽然他心中早已立誓,定要护她周全,为她遮风挡雨……
可纵是猛虎,亦有打盹之时!
萧凛的指节无意识收紧。
不行!
绝不能再有下次!
墨白留下,寸步不离地守护她的康健。
仅仅这……还不够。
萧凛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殿内寂静的角落。
上一次远赴滇南寻那失踪的南岭公主时,他曾留下了两名暗卫。
但那二人终究是男子,诸多不便,难以贴身相护,总有疏漏。
他需要一个女子。
一个武功卓绝、心思缜密、能如影随形跟在她左右的女子暗卫!
必须尽快找到这样的人,送到她身边去。
凝视着她沉睡中微蹙的眉头……
此刻,他竟如此渴望她能自私一点!
哪怕只一分,也好过这般毫无保留地燃烧自己!
方才那一幕,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眼底:
剧痛噬骨之际,毫不犹豫的让墨白先照看瑄儿……
瑄儿是他的骨血,他岂能不疼?
可扪心自问,可若此刻他也伤痛加身,他……能毫不犹豫地先顾着瑄儿吗?
人性本私。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可偏偏是她!
这个平日里连喝汤药都畏苦、娇怯得不谙世事的琉璃人儿,竟藏着磐石般的坚韧与善良。
萧凛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她柔软的鬓角,心头涌上巨大的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
慕远彬那只老狐狸!
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数十载,将权谋算计刻进骨髓的老家伙!
难道浸淫官场半生,还看不透这宫墙之内是何等波谲云诡、吃人不吐骨头?
难道送女入宫前,竟不曾耳提面命,教会她何为“明哲保身”四字?
那般狡诈阴鸷、机关算尽的父亲,怎会养出这样一颗虚怀若谷、上善若水的玲珑心肝的女儿?
这剔透如水晶、却又脆弱如琉璃的性子,究竟从何而来?
都说子女是父母的一面镜子……
生平第一次,萧凛对自己这位斗了了数年的头号政敌,生出了一股强烈而陌生的探究欲……
瞥了一眼滴漏,已是寅时末刻。
天光将启,早朝在即,左右无法安寝,萧凛索性起身,踏着黎明前最深的寂静,走向安置瑄儿的侧殿。
殿内烛影摇红,瑄儿服了墨白的药,正沉沉睡着。
然而小小的身躯在锦被下并不安稳,眉心紧蹙成一个小小的结,时不时发出几声压抑的抽噎,仿佛梦中仍在承受着巨大的惊恐。
萧凛守在慕卿璃身边时,便遣了心腹大太监福禄前来照看瑄儿。
此刻,福禄正屏息凝神地守在榻边,一双老眼熬得通红,却丝毫不敢错开,生怕小主子再有半分闪失。
今夜的小皇孙,乖得令人心碎。
太医诊治时一声不吭,苦药入口亦是默默咽下,那份过早的隐忍与懂事,看得福禄这历经沧桑的无根之人,心尖都阵阵发酸。
可服了药睡下,梦魇却如影随形。
福禄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笨拙地拍抚,却收效甚微。
眼见那小小的身躯在梦中惊颤,福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想去凤仪宫请小皇孙的奶嬷嬷,又恐更深露重惊扰了皇后凤体,只能强捱到天明再做打算。
就在福禄焦灼无措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侧殿门口,无声无息,如同暗夜里的游魂。
“福禄公公,”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女声响起。
“不如……让小女试试?从前在家时,也曾帮婶娘照料过哭闹的弟妹,或许……能有些用处。”
这深更半夜、万籁俱寂之时,陡然冒出个女子声音,骇得福禄心头一凛,猛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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