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璃下颌轻抵着光滑的浴桶边缘,指尖蘸着温热的水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桶沿,发出极轻的、规律的嗒嗒声。
氤氲水汽中,她唇畔缓缓漾开一抹清浅的、却毫无温度的笑意。
“让墨白‘设法’找到他。预备收网了。”
“在此期间,让墨白好生留在他身边,‘悉心’替他调养。要……吊着他,让他觉着枯木逢春,渐生希冀;”
“再适时地,让他尝尝药石罔效、生机断绝的滋味。待他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之际……”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戏谑:
“再‘恰巧’让他知晓,端午那夜,与他共赴巫山云雨之人,正是昔日的太子妃宋昭华。更要‘凑巧’让他听闻,这位宋氏,如今腹中已怀了他的‘骨肉’,还是个‘男胎……”
盈夏听得入神,小嘴微张,连手中绞着的帕子都忘了,忍不住插话道:
“主子,这……这听着比市井里最精彩的话本子还要曲折!然后呢?那煜王知道了,岂不是要……”
一旁正用玉杵缓缓碾着珍珠粉,调制润肤香膏的白露,闻言抬起清冷的眸子,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然后?盈夏姐姐想得忒多。难不成还要主子替他们铺好拜堂成亲的红毯,点好龙凤花烛?凭他们也配让主子费这份闲心。更何况就宋昭华那肚子,“怀个球”倒是真的,还怀男胎。”
她手下动作不停,语调平缓、字字如冰:
“后面的‘戏文’,自有他们自己那副龌龊心肠去编撰。”
盈夏眨了眨眼,恍然道:
“哦……我明白了!我觉着吧,他们自己准能把这出戏,唱成一桩彻头彻尾的悲剧!”
白露将调匀的、散发着淡淡莹光的香膏盛入玉盒,这才抬眸,对着盈夏露出一丝极浅却了然的笑意:
“盈夏姐姐,你这‘觉着’二字,大可去掉。板上钉钉的结局,何须疑虑?”
听着两个心腹丫头一冷一热的打趣,慕卿璃眼底掠过一丝暖意,笑着摇摇头道:“白露,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坏”了”
白露一点都不觉得慕卿璃是在责怪自己:“都是主子调的。”
慕卿璃含笑的戳了戳她的脑门。
这深宫寂寥,唯有这几个自小相伴的忠仆,才能让她卸下些许心防,感到真正暖意。
然而这暖意转瞬即逝,眼底深处,依旧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她素来行事,讲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构陷栽赃,手段未免低劣下乘,她是不懈的。
她所擅长的,是于无声处布下天罗地网,诱人步步踏入深渊,再亲手覆上最后一抔土。
坑是她掘的,路却是旁人自己选的,结局亦是他们咎由自取。
慕卿璃将头枕在桶沿温润的玉璧上,唇边那抹笑意更深,心中却是冷冷的道:
萧凛呀萧凛,在你登临九五之尊的之前,我又为你备下了一份厚礼:将那野心勃勃,奸佞邪肆的萧煜都给你“请”到这东宫来了,这样的瓮中捉鳖,应该是手到擒来了吧。
而萧凛这边,不知是慕卿璃那番“情真意切”的劝诫生了效,亦或是心头那丝未明的牵绊作祟。
在离开撷芳阁、返回锦瑄殿的途中,脚步竟不由自主地绕向了漪澜殿。
推开那扇油漆剥落、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衰败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月光惨淡,映照出院中丛生的杂草,如同暗夜里滋生的鬼魅,肆意蔓延。
周遭殿宇黑黢黢一片,死寂沉沉,唯余寝殿深处透出一点如豆烛火,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
满目疮痍,一派萧索。
萧凛驻足于这片荒芜之中,心头骤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
福禄正欲提气唱喏“太子驾到——”,却被萧凛抬手无声制止。
昏暗中,萧凛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不必惊动……孤看一眼便走。”
福禄喏喏应下,垂首屏息。
他是自幼跟随萧凛的老人,与殿内那位,也算有二十余载的渊源了。
亲眼见证过她是如何从昭雪平冤的北疆孤女,步步为营,攀上太子妃的尊位,又如何独占东宫恩宠数载风光无限。
谁能料到,一朝倾覆,竟沦落至如此境地?
这漪澜殿,不仅偏远破败,规制更是连撷芳阁都不如。
因此,虽没有福禄的唱喏通传,殿内的人,也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未等萧凛抬步,寝殿那扇单薄的门扉便“吱呀”一声,豁然洞开。
宋昭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今夜,她没有下跪,没有行礼。
昔日尊贵的头颅高高扬起,卸去了一身珠光宝气与繁复华服,只着一件素白粗布衣裙,墨发随意挽起,未簪一钗。
萧凛心头猛地一窒。
这素衣荆钗的模样……
与三年前初入东宫时,那个从北疆风沙中跋涉而来的女子身影,瞬间重合。
彼时,她风尘仆仆,容颜尚不及清秀,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带着塞外草原般的纯粹与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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