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华垂首,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与算计,温顺地应道:“殿下过誉,这本是臣妾分内之事。”
太液池畔,碧波万顷,映着晴空,碎金般的光点在水面跳跃。
蜿蜒的九曲回廊上,朱砂绘制的五毒幡迎风轻扬,猩红的色彩在翠色掩映下显得格外刺目,为这端阳佳节平添几分驱邪禳灾的肃穆。
汉白玉砌成的宽阔露台中央,明黄色的锦帐高高支起,华盖般笼出一方尊贵天地。
八十一盏琉璃宫灯错落悬垂,灯壁剔透,折射着天光水色,灯下坠着的艾草香囊随风款摆,清苦的药香混着暖风,无声地弥漫开来。
这端午家宴设在临水之处,倒显出几分不同往日的风雅意趣。
萧凛携太子妃宋昭华与侧妃慕卿璃甫一落座不久,帝后銮驾便至。
丝竹管弦声起,皇家家宴的帷幕正式拉开。
流程自是循规蹈矩,歌舞亦是中规中矩。
珠围翠绕间,环佩叮当,笑语晏晏,却总难掩那层浮于表面的皇家气象。
然而,在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宫宴之上,慕卿璃却成了那不经意间攫取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无他,唯容色过盛尔。
她深知自己这副皮囊的威力,今日更是刻意收敛,只薄施朱粉,淡扫蛾眉,一身素雅宫装,发髻间点缀着几颗莹润的珍珠。
可偏偏是这份清水出芙蓉的天然之态,在满殿浓妆艳抹、珠光宝气、恨不得将全副身家都堆砌在身上的宫妃命妇之中,反倒如明珠置于瓦砾,熠熠生辉。
眉不画而翠聚远山,唇不点而朱含丹果,一双眸子澄澈如初融的琥珀,眼尾天然微扬,流转间自带三分娇憨七分媚意,像无形的小钩子,悄无声息地便勾住了人心深处那点隐秘的痒。
她低眉垂首,她端坐于盛装的太子妃宋昭华下首位置,微垂螓首,姿态恭谨,极力将自己的存在感压至最低。
可那令人屏息的容光,又岂是谦卑姿态所能遮掩?
席间各色目光,好奇的、惊叹的、艳羡的、嫉恨的、鄙夷的……如同无形的丝线,密密麻麻地缠绕过来。
慕卿璃眼观鼻,鼻观心,对大多数目光都置若罔闻。
唯有一道视线,带着近乎实质的侵略性,灼热、放肆,如同猛兽锁定猎物,让她端坐的身姿几不可察地一僵,脊背微微发凉,无法忽视。
她借着举帕掩唇的瞬间,眼睫轻抬,飞快地朝那目光源头瞥去。
对岸席上,坐着一个男人。一双眸子,竟与萧凛有七八分相似,皆是深邃如渊。
然萧凛是朗朗乾坤下的寒玉,清贵疏离,周身散发着储君不容侵犯的威仪与冷傲。
眼前这人却截然不同,那相似的眸子里淬着阴鸷的寒冰,眉宇间凝着毫不掩饰的邪肆与凶狠。
萧凛是云端之阳,至高至贵;此人却是九幽之渊,至暗至险。
这人正是丽贵妃所出,那位以狠戾闻名的皇庶长子,安王萧煜。
慕卿璃心头猛地一紧,颈后寒毛微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置于膝上的手悄然收紧,指尖陷入掌心,仿佛想将自己藏匿于无形的屏障之后。
这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安王萧煜将她这细微的瑟缩尽收眼底,非但不以为忤,薄削的唇角反而勾起一抹狷狂的笑意,那笑容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占有欲。
他旁若无人地端起面前盛满琥珀色琼浆的金樽,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住她,手臂舒展,隔着喧闹的宴席、鼎沸的人声,遥遥对着慕卿璃的方向,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地一举杯。
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挑衅。
慕卿璃心头警铃大作,慌忙将视线收回,深深垂眸,只盯着面前案几上精致的缠枝莲纹。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众目睽睽之下,安王如此放肆的举动,若被有心人看去,稍加渲染,便是能将她彻底淹没的滔天巨浪。
这世道,女子最惧的,莫过于名节有损,沾惹上这等不清不白的流言蜚语。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住那枚梅子色的香囊,冰凉的锦缎触感也压不下心头的惊悸与怒火,只能在心底恨恨啐道:
这萧家的儿子,真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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