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殿内,烛影摇红。
太子妃宋昭华伏在案前,最后一笔《女德》堪堪落定,墨迹未干。
内侍尖细的通传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禁足令解。
宋昭华动作微滞,随即缓缓搁下紫毫笔。
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整了整并无一丝褶皱的宫装裙裾,面向紫寰殿的方向,深深拜了下去。
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叩首,都带着一种近乎刻骨的恭顺与沉寂的力道,仿佛要将这数日来的煎熬与思虑,都烙印在这方寸之地。
“太子妃娘娘,请起吧。”
福禄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平稳无波,却像浸了秋霜般透着疏离的寒意,再无往日的亲近。
宋昭华依言起身,仪态端方,脸上已不见丝毫禁足时的落寞,重又覆上那层温婉娴雅的柔光,仿佛一切如常。
她抬眸,目光落在福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有劳公公。本宫这些日子未能侍奉殿下左右,心中实在难安。不知殿下……可还康泰?起居可还顺遂?”
若在往日,不必她开口,福禄自会察言观色,将太子的些许倦怠或烦忧,化作她耳边的提点,助她揣摩上意。
可今日,这位东宫最得力的老奴,眼观鼻,鼻观心,只垂首恭谨回道:
“娘娘挂心了。紫寰殿上下人等,无不尽心竭力侍奉,殿下一切安好。”
竟是滴水不漏,半个有用的字也未吐露。
宋昭华唇边那抹温婉的笑意未变,眼底却似有寒星一闪。
她正欲再探,福禄却已利落地一甩手中拂尘,雪白的尘尾在空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截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太子妃娘娘好生将养,三日后宫宴还需娘娘费心。老奴告退。”
他微微躬身,语调平板无波,“殿下还有口谕,需老奴即刻前往萦华殿,传达与侧妃娘娘。”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身影迅速没入殿外渐深的暮色之中,只留下宋昭华独自立于空旷的殿内,案上未干的墨迹,幽幽散发着冷冽的香。
福禄的身影刚消失在殿门外的阴影里,玉霞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殿内沉水香的余韵尚未散尽,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她垂着眼,动作轻缓地扶宋昭华在菱花镜前坐下,拿起温润的玉篦,开始梳理那一头乌云般垂落的青丝。
铜镜映出宋昭华略显苍白却异常沉静的容颜,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淬了寒冰的眸子。
端阳将至,空气里已隐隐浮动着菖蒲和艾叶的微辛气息。
然而这即将到来的佳节,在宋昭华心中激起的却非半分暖意,而是翻涌的算计与冰冷的气机。
“还有几日便是端阳了……”
宋昭华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语,又像是穿透了时光的帷幕,直抵那血色的前世——
端阳前一日,萧凛于城东大破流民叛军,圣心大悦,厚赏如潮。
可这荣耀,旋即成了淬毒的利刃。
有心之人暗中煽动,流言四起,更狠辣的是,他们竟掳走了丽贵妃的掌上明珠、安王萧珏的亲妹——平阳公主!
此计歹毒,只为将安王与萧凛彻底推向不死不休的对立面。
萧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第二日便救回了公主。
可终究是迟了。
金枝玉叶被玷污的噩耗如同惊雷炸响,不久,那如花般娇嫩的平阳公主便香消玉殒,以一条白绫结束了所有的屈辱与绝望。
丽贵妃痛失爱女,缠绵病榻,形销骨立。
皇帝悲愤交加,更对丽贵妃满怀愧疚,竟打破了规矩,将本该就藩的安王萧珏硬生生留在了京城。
从此,东宫与安王府的争斗便如燎原之火,愈演愈烈。
萧凛最终踏着累累白骨登上帝位,可却是以皇后的性命为代价……
菱花镜中,宋昭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底寒光乍现,宛如毒蛇锁定了猎物。
此生……若将那平阳公主换成旁人……呵呵,那岂非更是妙趣横生?
她霍然起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冷风,几步便来到紫檀书案前。
玉霞握着玉篦的手僵在半空,镜中映出主子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全然陌生的阴鸷与算计。
一股寒意从玉霞的脚底窜上脊背,她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底涌起巨大的悲凉——这真的是她自幼侍奉、曾坚韧聪慧、在逆境中亦能求生姑娘吗?
眼前的宋昭华,周身弥漫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权谋与冰冷的杀伐。
宋昭华却毫无所觉,她提笔蘸墨,下笔如飞,娟秀的字迹却透着刀锋般的决绝。
信笺封好,她递向玉霞,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即刻送去玉簪夫人处。告诉她,此事若成,本宫便‘全其心愿’。”
玉簪夫人——昌平侯府的嫡出小姐,其母乃是宋家庶出的二姑母,她也是宋府的表小姐。
这位表小姐命途多舛,婚后三年夫婿暴毙,膝下无子无女,只得回娘家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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