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残阳熔金,一寸寸沉入宫墙黛瓦的重重剪影里,将萧凛孤峭的身影拖得极长,印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
他负手立于窗前,周身萦绕着化不开的沉郁。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铜漏单调的滴答声,丈量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整整两炷香的光阴,便在这样无声的压迫中悄然流逝。
福禄垂手侍立在不远处的阴影里,后背的冷汗早已濡湿了中衣。
太子周身散发的骇人怒意,让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一丝多余的声响便会引燃那压抑到极致的雷霆。
期间太子妃宫中的侍女又送来参汤,他只敢使眼色让小太监无声接过食盒搁下,便像驱赶瘟神般急急将人屏退,连一句通传都省了。
“今日……”
萧凛低沉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侧妃都在做什么?”
福禄心头猛地一紧,几乎跳出腔子。
万幸!
万幸昨夜殿下那句“找人盯着萦华殿”的吩咐,他丝毫不敢怠慢,早已经派人盯着,否则此刻,他这颗脑袋怕是要不保了。
他趋前一步,腰弯得更深,声音恭敬得近乎紧绷:
“回禀殿下,今儿一早,侧妃娘娘便遣人向太子妃娘娘告了假,道是身子不耐春日花气侵扰,见不得日光。太子妃娘娘体恤,免了侧妃娘娘三日晨省。晌午时分,齐毓先生遣人抬进了几只大箱笼,言明是齐家送来给侧妃娘娘散心解颐的玩物。侧妃娘娘……一整日都拘在萦华殿内,未曾踏出殿门半步。”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那如血的残阳终于彻底隐没,最后一丝天光被厚重的宫墙吞噬,殿内迅速被暮色笼罩,只有角落的宫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萧凛的侧脸勾勒得愈发晦暗不明。
“呵……”
一声极轻、辨不出情绪的短促气音从他喉间溢出。
他缓缓转过身,暗沉的眼眸在昏暗中锁住福禄,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还真是个……安分守己的。”
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疑,轻飘飘地砸向福禄:
“福禄……你说,孤……是不是冤枉她了?”
福禄只觉得头皮瞬间炸开!冤枉谁?太子妃?还是侧妃?
这哪是他一个奴才能置喙的天字第一号难题!
他舌头打结,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砸在衣领上,连编句囫囵话的力气都抽干了。
好在,萧凛并不是真的想要听他的答案。
萧凛的目光已从他身上移开,重新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彻底斩断了什么。
“罢了……”
那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问你也是白问。”
福禄如蒙大赦,心中只剩一个念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殿下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只要……别再问这等要命的话便是万幸!
大婚之夜慕卿璃因中了合欢香的往事,骤然在萧凛脑海中铺开。
彼时,他认定了那是慕卿璃自导自演的邀宠把戏,即便她辩解得合情合理,他也只当是心机深沉的狡辩,从未真正入耳。
然而今日!
秦太医口中那来自极北苦寒之地的阴毒“冰针叶”,猛地劈开了他固守的偏见!
若将这两件事勾连起来…… 倒是能说的通了。
“去萦华殿!”
萧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寒意,他转身便走,玄色的袍角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福禄心头猛地一跳!
今夜再去萦华殿?
侧妃娘娘尚在“病”中,无法侍寝,殿下却依旧前往……这绝非寻常!
一丝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这位慕侧妃,日后怕是有大造化了。
福禄能在东宫屹立不倒,靠的便是这份远超常人的敏锐和对主子心意风向的精准捕捉。
行至门口,萧凛的目光掠过紫檀小几上那只精致的食盒。
“太子妃送来的?”他脚步未停,语气平淡无波。
福禄连忙躬身:“回殿下,是。娘娘宫里的人方才送来,奴才见殿下沉思,未敢惊扰,便让人先放下了。”
萧凛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喜欢为她花心思的女人,但厌恶被时刻窥探,更憎恶在他眼皮底下玩弄心机。
几日秦太医的话让他起了疑心,此刻对着玩参汤都生出了一分厌恶与防备。
“赏下去吧。”
他淡淡吩咐,声音里透着一丝疏离,“这些琐事自有御膳房料理。传话给太子妃:心意孤领了,日后不必再为这些费神,好生将养身子要紧。”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踏出殿门,身影迅速融入廊下渐深的暮色,往萦华殿而去。
然而,刚走出不过十数步,萧凛的身影却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紧随其后的福禄也立刻止步,屏息垂首。
萧凛并未回头,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廊下响起,清晰地传入福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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