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余音如缕。
萧凛眉宇间是难得的舒展愉悦,意犹未尽般倾身向前,指尖点在铺陈的琴谱上:“此处,此处,还有这一小节……如此微调,音韵可会更迭?”
话音未落,他已自然地踱至她身侧,俯身拨弄近前的琴弦。
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拂过丝弦时,带出的音色竟比方才更为清越跳脱。
慕卿璃心中暗叹,古人智慧确然精深。这曲子在她前世早已风靡街巷,是酒肆歌坊的年度金曲,然经萧凛信手点拨,竟脱胎换骨,焕发出令人心折的鲜亮。
她忙提笔蘸墨,凝神记下他方才的改动。
萧凛侧眸,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颜上。
少女鸦青长发仅以素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颈间,额心一点圆润珍珠衬得肌肤胜雪。
提笔时,春衫勾勒出玲珑身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流霞映颊,低眉敛目间,有种浑然天成的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她
虚心受教的模样,不见半分骄矜,只有一种沉静的专注,坦然汲取的姿态,像初晨微光中舒展的花瓣。
这姿态,与他那位看似温婉,实则内心敏感要强的太子妃截然不同……他何时起,竟不自觉地将两人放在一处比较?
距离如此之近,她身上清冽如雪的梅花幽香丝丝缕缕,萦绕鼻端,不浓不腻,却足以扰乱心神。
慕卿璃似乎察觉到身侧那束目光的温度,不动声色地将记好的谱子拿起,对着未干的墨迹轻轻吹了吹。
那微微撅起的红唇,泛着莹润的粉泽,呵出的气息带着若有似无的酒香暖意,仿佛不是吹在纸上,而是拂过了谁的心弦。
一丝细微的悸动,混杂着陌生的燥热,悄然爬上萧凛的背脊。他猛然惊觉自己的失态,霍然移开视线,侧过身去。
可随即,一股无名恼意又翻涌上来。
他是太子!她是明媒正娶、玉牒在册的侧妃!他为何不能看?这本就是他的女人。
更何况……他们之间那荒诞又牵扯不清的赌约倏然撞入脑海——若生情愫……那他便……“勉为其难”地,给她一个机会吧。
这念头一起,心口那阵异样感非但未消,反而更深地盘踞了几分,带着几分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隐秘的试探与蠢动。
萧凛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侍立一旁的福禄心领神会,正欲上前听候吩咐。
未及开口,慕卿璃却已盈盈起身,语带关切,先声夺人:“殿下可是被夜风侵着了?福禄公公,快扶殿下回去好生歇息吧。”
回去歇息?
福禄一口气噎在喉头,险些呛住。
这位侧妃娘娘……莫不是糊涂了?
琴也抚了,酒也品了,方才那融洽氛围,连他这奴才都瞧得分明,不正是娘娘所期么?
此刻竟要殿下走?这分明是……撩拨之后便欲抽身!
真真是神仙斗法,小鬼遭殃。福禄额角沁出细汗,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僵在原地,只觉那无形的刀光剑影在头顶嗖嗖掠过。
萧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寒潭般的眸子紧锁着慕卿璃。
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此刻映着烛光,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岂会看不透?她分明是故意的!
哼!
萧凛心头冷笑。这女人,果真是一门心思想要离开这东宫,自己这太子难道真就如此不入她的眼?
好,好得很!
要出宫,休想!
他本还存了几分怜惜,想递个台阶过去。只要她乖巧懂事,好生伺候,他定是不会苛待她。
没曾想,她竟半点不领情,反将了他一军。
“回宫!”
萧凛的声音淬了冰,骤然起身,拂袖便走,目光不再施舍半分给她。
慕卿璃依礼不急不缓地福身相送。
萧凛脚步行至门边,竟鬼使神差地顿了一瞬——只要此刻她开口,哪怕只言片语,他便能顺势留下。
然而,身后只传来她娇糯却疏离的声音,字字清晰:“青璃,恭送太子殿下。”
萧凛重重冷哼一声,那最后一丝犹豫也被碾碎。
他步履再无半分迟滞,带着一身凛冽寒意,径直踏出了萦华殿。
殿内重归寂静。姜嬷嬷忧心忡忡地近前:“主子,大婚之夜您拒了殿下,今日又这般……将殿下‘请’走,这……又是何苦?”
方才那琴瑟和鸣、暗香浮动的光景,她看在眼里,太子留宿本是水到渠成之事。
慕卿璃唇角噙着一抹淡而冷的笑意,眸光清明如镜:“嬷嬷,时候未到。今日若留了他,明日,太子妃只需三言两语,稍加撩拨,我这萦华殿,怕就真成了永无天日的冷宫囚笼。”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琴弦,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仅仅留萧凛一夜?
这岂非是隔靴搔痒,又如何能打太子妃的脸,如何能报牡丹园算计之仇。
她要的,是让这位尊贵的储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地踏入这萦华殿的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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