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极北之地的震颤,如同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翻了个身,无声无息,却将一缕比禁睡时代的寒意更古老的冰冷,注入了世界的骨髓。
这股寒意顺着地脉潜行,掠过冻土,攀上山脊。
北方群山,大雪未融。
陈三皮行走在一条被积雪掩埋的盘山道上,风雪像无数冰冷的刀片,切割着他的轮廓,却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他如今更像一个概念,一个行走的传说,而非一个有温度的血肉之躯。
前方,一处断崖的拐角,一座半塌的驿站骨架在风中呜咽。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三年前,同样是雪夜,他曾路过这里。
那时他还是个刚刚踏入“行者”位阶的独行者,在这里发现了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一个和他一样,穿着蓝色骑手服的年轻人,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冰冷的保温箱。
他将尸体背入当时尚能遮风的屋内,用那骑手行囊里最后一点炭火,煨了一碗热粥,郑重地摆在尸首前,轻声说:“兄弟,最后一单,我替你送。”
那之后,他成了这片广袤土地上唯一的“施食者”,而这间驿站,是他无数次祭奠的起点。
如今屋塌墙倒,灶台被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只剩几根焦黑的木梁刺向灰白色的天空。
这条路早已废弃,多年无人通行,本该了无痕迹。
他本欲绕行,目光却被屋檐下的一抹异色攫住。
那里,一双最普通不过的竹筷,被巧妙地交叉插在一根粗大的冰棱之中。
筷子下方,压着半块冻得像石头的面馍,表面因风干而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最令他瞳孔微缩的,是那面馍的边缘,清晰地缺了一角,仿佛曾有人坐在这里,迎着风雪,安静地咬下了一口。
陈三皮心头猛地一震。
他以为自己化身规则,将“留一口饭”的传统播撒至人间烟火处,便已功成。
他以为这荒无人烟的绝境,会是他传奇的终点,也是被遗忘的起点。
可谁会在这条早已废弃的死亡路线上,延续这个仪式?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没有去触碰那双筷子,只是轻轻点了一下那半块坚硬的面馍。
冰冷刺骨,与周围的岩石无异。
他仔细观察,面馍被冻得太久,边缘却没有任何鼠蚁啃咬的痕迹,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守护着它。
更诡异的是,面馍朝南的一面,也就是对着屋内灶台方向的一面,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凹陷,像是被筷子稳稳夹走一口后留下的印记。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馍底的瞬间,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米香,突兀地钻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嗅觉,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是“幽冥之眼”才能捕捉到的,属于“它们”进食后残留的气息。
但此刻,他的能力并未开启,双眼清明如常。
他猛然想起司空玥留在笔记里的一句话,那是她研究某个千年古村落集体祭祀现象时写下的结论:“当千万人怀着同样的执念,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那份执念就会浸染土地,土地会记住味道,仪式本身将拥有生命。”
原来,自己播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连他也无法完全理解的模样。
陈三皮缓缓收回手,声音低沉得仿佛与风雪融为一体:“你们……连冷饭都认得……”
这句话,是对那些无形的食客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曾以为,温度是激活规则的钥匙,是他作为“施食者”的权柄所在。
现在他才明白,当执念足够强大时,形式已不再重要。
饭凉了,但那份等待与给予的心,还热着。
当夜,他没有离开。
他在废墟角落寻了一处避风之地,拢起一小堆火,火光微弱,仅仅是为这死寂的世界添上一星人间的暖色。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布席设饭,他只想静静地看一次。
子时刚过,漫天呼啸的风雪毫无征兆地停歇了。
死一样的寂静中,驿站废墟外的那片平整雪地,毫无预兆地塌陷下去一圈,形成一个模糊的圆形凹痕,就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庞然大物,悄无声息地盘坐在了那里,正对着灶台的方向。
陈三皮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那半块被冰棱压住的面馍,竟自行朝着灶台的方向,轻微地挪移了半寸。
动作微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目的性。
就是这个动作,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脑海深处一段尘封的记忆。
他喉头一阵翻涌,仿佛有一口温热的粥被强行灌入——不是食物的温度,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临终前的记忆。
三年前那个冻毙的骑手,他怀里的保温箱里,是他至死都未能送达的最后一单。
目的地是三十公里外的边防哨所,收件人是一个从未露面的“代号7”,订单内容是一份加急的儿童营养餐。
当时,“幽冥食录”系统判定为虚假订单,因为那片区域根本没有儿童存在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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